06
那晚，我沒有下樓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那一夜我們也沒怎么睡——我們坐在地板上的墊子上，靠著床沿，喝了一晚上啤酒，聊了一晚上天兒。
我們談了很多，她的抱怨、她的理想、她的壞事、她的好事、她的一切。我們還聊了我的小說、我的劇本、我們共同喜歡的作家、共同喜歡的書、共同喜歡的電影、共同喜歡的導演。
半醉半醒之間，恍惚覺得我早就認識她，或者早該認識她。
我隱約的記得那晚我嘴里喊了幾聲我女朋友的名字，又喊了幾聲夏紅的名字。
我清楚的記得那晚，我最后徹底睡過去后沒有做任何夢。
我不記得的是最后夏紅說了什么。
我記得的是最后夏紅一定說了什么，我看到了她的嘴唇一張一合，沖著我笑。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餓醒的，胃里似乎在一陣陣的抽筋。夏紅還睡著，我動作盡量做到輕盈下床去，穿好衣服鞋子。
我走出大雜院到附近的一個早點攤買來油條和豆?jié){，用塑料袋拎回去。
我剛進門就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醒了，但還是賴在床上。
“餓了嗎？”我把手里的早點放在一張小桌子上。
夏紅點點頭，從床上爬起來，把散亂的頭發(fā)扎在腦后。“刷牙洗臉去。”我說。
“你刷牙洗臉了么？”夏紅問。
“沒有呢，你先洗我再洗。”
她套上睡裙，穿上拖鞋從我身旁經(jīng)過，在屋子角落的水管處簡單的洗了一把臉，然后刷牙。我把早點擺好，等著夏紅來一起吃。
她走過來，手里拿著擠好牙膏的牙刷，“刷牙去吧。”
我接過牙刷去刷牙，夏紅捏起一根油條吃起來。
我洗漱完畢坐下與夏紅一同吃東西的時候，她問：“今天你干嘛？”
“寫東西。”
“我想看你工作時候的樣子，我要是在旁邊會打擾你么？”
“大概不會吧。”
夏紅笑出聲來，我問：“你笑什么？”
“開心啊，開心就笑。”
“那要是難過呢？”
“難過也笑。”
“那什么時候哭？”
“開心到極致的時候。”
我邊點頭邊拉著長音“哦——”
“神經(jīng)病。”
我笑著不言語。她反倒問：“你又笑什么？”
“開心嘍。”
“那要是難過呢？”
“難過就沉默。”
“那什么時候哭？”
“失去的時候。”
夏紅沉默了幾秒鐘，站起來，走到窗前，說：“其實比‘失去’更難過的是‘得不到’，失去——至少曾經(jīng)擁有過，就算是失去了，還能落下回憶，然而，得不到——從始至終連邊緣都觸及不到的。”
聽她說完我的心臟突然緊促的抽搐了一下，喝完最后一口豆?jié){，說：“我要回去寫東西了。”
“你等我一會，我收馬上拾完。”
“我想專心一點寫。”我閉氣眼睛說。
“好，知道了。”
“再見。”
“再見。”
我瘋了似的逃離夏紅那里，假若再多呆上一分鐘我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鎖好門，躺在床上，我偷瞄對面二樓夏紅房間的窗戶，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已無心寫作，只得打開一罐啤酒喝起來，又覺得太單調(diào)，索性去鼓搗那臺精美的老式唱片機，這才發(fā)現(xiàn)，沒有唱針和唱片。
作罷，躺回床上，拿過一本前幾天在報刊亭隨意買的雜志來翻閱，突然看到其中有一篇小說的配圖模特竟是夏紅。
終于知道她為什么老往報刊亭跑了。
我寫的那本書對她來說又有何等意義呢？
就這么胡亂想著，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中，我仍舊處在白姑娘的二樓閣樓中，我大聲的呼喊，沒有人回應我。我下樓，經(jīng)過平靜的湖面來到那片花海，她就站在花海中央，風拂過，撩動花朵以及她的棉布白裙子，如同海浪一樣美麗——那是一片花浪。
“你怎么到這里來了？”我大聲喊。
“吹吹風，聞花香。”她說。
“你認識夏紅么？”我走進她問。
“不認識。”
“她也有一條與你一模一樣的裙子，裙擺上血跡的位置都一樣。”
“究竟是她與我的一樣還是我與她的一樣？”
“我不知道了，我亂了。”我抱住頭，因為突然疼了起來。
“夏紅是長我這個樣子么？”她緩緩說道。
我抬起頭看她，竟能看清楚她的樣子了，以前我總是看不清楚她的樣子，只認得她身上的白裙子。她的臉漸漸在我眼前清晰，五官精致，皮膚白皙，傾國傾城，無可挑剔。
“你與她一樣又不一樣，相像又不那么像，我分辨不清楚了，你到底是白姑娘還是夏紅？”
“你愛上的是誰？白姑娘還是夏紅？”
“我愛上的是你，你又是誰？”
“我是夢中創(chuàng)造出的人物，答案在你心中。”
忽然她的臉變成了我女朋友的臉，令我一驚，從夢中醒來，坐直了大口喘氣，額頭和后背全是汗。
我定了定神，摸出手機撥給女朋友，片刻接通，我說：“在干嘛？”
“想你——是不是想我了？”她說。
“還好。”
“新書寫的還順利么？”
“還行。”
“注意身體。”
“知道了。”
“我這邊還有事情，先掛了。”
“再見。”
“再見，別太想我哦。”
掛了電話，我的心中好受了一點，沒有那么壓抑了。剛放下電話院子里又想起了音樂聲，是王菲的《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夏紅放的。
我順著窗戶望向?qū)γ娴亩牵[約看到夏紅從窗戶口閃過來，又閃過去，扭動得極為隨意。
我下床穿好鞋出門上了對面二樓的樓梯，躡腳來到夏紅的門前，駐足了很久竟沒有勇氣敲門。
終于還是敲響了夏紅的門，她來開，看到是我像是看到一位陌生人，問：“有什么事情么——我的音樂聲太大吵到你創(chuàng)作了？”
“不是——你不是想看我寫東西么？我剛才沒寫，現(xiàn)在想寫了，要不要過去？”
她愣了幾秒突然叫道：“等我三十秒。”她轉(zhuǎn)身回屋子，關閉音響的開關，王菲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吃饅頭噎到一樣，然后她抱著我贈予她的書和另外一本英語八級出來，“走吧。”
我們一起來到我的屋子，她找了一個小角落坐下，說：“你開始工作吧，我在一旁安靜看英語，看累了就看看你，看煩了就接著看英語或者《衛(wèi)藍與雪》。”她揚揚手里我贈予她的書，“你要是寫累了的話我還可以陪你聊會天，不收費，聊渴了就喝罐啤酒，順便也分我一罐，喝完了你就繼續(xù)寫，沒靈感的話我接著陪你聊天或者陪你上床，也不收費，你覺得怎么樣？”
“極好。”我拿起兩罐啤酒分別打開，遞給夏紅一罐。
“謝謝。”她喝了一口。
“聊會吧，現(xiàn)在沒靈感，我比較喜歡夜里寫東西，現(xiàn)在是白天。”
她的眼睛突然發(fā)光，“那我是不是可以在這里待到夜里？”
“隨你吧，你高興怎樣就怎樣。”
“嘿嘿。”她笑起來是那樣的好看。
“聊什么？”
“瞎聊唄——你兩個小時前‘拋棄’我獨自回屋后，我自己孤單一人坐在空空的房間里怨尤——我發(fā)現(xiàn)我的項鏈丟了，心疼死了，翻箱倒柜找不到；英語八級還沒考，估計過的希望渺茫；駕駛本還沒考，收費越來越貴考試也越來越難了；向雜志社請的假已經(jīng)到期了，但是我還不想回去，我不想工作，因為我還沒有從男朋友拋棄我的悲傷中緩過來，本來差不多快好了，又碰見你，愛上你，更是添了巨大的煩惱與不安，其實我在沒與你相遇之前就愛上你了。”她再次揚揚手里的書，“看來雜志社的工作要丟了，飯都吃不起了……你的表情好凝重，我們聊點別的，聊高興的事兒。”
“沒有，隨便聊。”我連忙說。
“你喜歡哪位作家？國內(nèi)的。”
“很多，石康、王朔、王小波、韓寒、劉震云等等，太多了。”
“突然感覺你好老啊。”
“是嗎？”
“你到底多大？”
“九一年。”
“老去的第一批九零后，我也是，哈哈——照理說不應該喜歡這些老作家的，除去韓寒，對了，你喜歡郭敬明嗎？”
“討厭。”
“哦。”夏紅扁起嘴。
“你為什么非要看《衛(wèi)藍與雪》？”我問。
“以前在網(wǎng)上看過一點，起初覺得書名很好聽，看了幾章后很喜歡，后來前男友把這本書當作生日禮物送給我，后來他走了，我把書丟掉了，再后來我來到這里，又突然想繼續(xù)看——書中的愛情與人物命運讓我如醉生夢死一般，就像一個酒鬼浸在一方酒池中。”
“我跟你說過。”她又接著說，“我一直都夢想著嫁給你一個作家。”
“我也勸過你，千萬別，會餓死的。”
“我也糾正過你，我完全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不會依賴丈夫。”
“你是好姑娘，珍愛生命，離我遠點。”
“你是**，我已**過，而且上癮了。”
“戒掉。”
“戒毒的過程太難受也太殘忍，我寧愿不戒，過把癮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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