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池劍英說是出門看望老同學,實際上是到上海市紡織局的人事部門謀求調動工作去的。他這次在返回杭州的途中久久逗留于上海,謀求調動工作也正是他的一個主要目的。第一,他怕回到杭州原來的醫院工作,會使他時時都想起他亡妻的慘死,以至永遠都在哀傷的心境中過日子;第二,小曼一年前已經考上了市重點中學,若叫她跟他轉學到杭州去,她和她大姨媽肯定都會不高興的;第三,正像他在徐美君面前一再表示過的那樣,他確實是一個正視現實的人,做任何事都喜歡講究實際。他知道像他這么一個身強力壯的中年鰥夫.無論如何也應該再找一個配偶,使自己(包括小曼)能過上正常的家庭生活。再從一直過著獨身生活的大姨子來說,不論從哪方面看,都該是一個最最合乎理想的人選了,唯一的欠缺也就是兩地分居的問題。如果他真的能夠設法留在上海工作,那么,一切的一切就都是盡善盡美的了。因而,這些日子來,他向老同學們一再談起過他渴求留在上海工作。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幾天以前他終于欣喜萬分地聽一個老同學說,在上海市紡織局所屬的第三醫院里,有一個外科女醫生家在杭州,為了解決夫妻兩地分居的問題,正在尋找對調工作的對象。于是,經過幾天的奔波,他的美好計劃真的快要如愿以償了。經他和那位女醫生的一再請求,雙方醫院都一致表示愿意照顧,只待上級領導部門批準就可以了。池劍英為了了解事情的最后結果,今天又迫不及待地趕到市紡織局去探聽消息。
然而,等池劍英從市紡織局的人事部門談完了話出來,他的臉色和進去時卻完全不同了,濃重的愁云已緊緊地籠罩在他的眉宇間。他可萬萬沒有料到,兩地對調工作,有這么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優先照顧的必須是兩地分居的夫妻。據那位接待人員說,他的情況并不符合兩地對調工作的條件,即使勉強報送到市人事局去,也不會有批準的可能,除非他能在近期內補送一張和上海市民結婚的合法證明。那接待人員的態度雖很懇切,語調卻十分堅決。這使池劍英失望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池劍英雖是一個頭腦十分冷靜的人,這時候卻也一下子變得六神無主起來。他一出紡織局的大門,就在街心花園里找張石椅坐了下來,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他能在近期內就和徐美君結婚嗎?這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
當然,就他的內心愿望來說,這樣做倒也算不上是一件輕率的事。他很愿意為促成這件好事而作出最大的努力。他自信對徐美君的脾氣、性格和為人在多年前就已經相當了解了。這次重新見面,發現她并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還是這么一個文靜、嫻淑的正派女子。他覺得徐美君的外貌雖已不及年輕時代那樣的光彩照人,但體態仍很優雅,眉目仍很娟秀,作為一個徐娘半老的女子,看上去還是那么令人可親和可愛,至少完全能配得上他的。說實話,池劍英從安徽動身時就已經有了想和徐關君結合的念頭,只是當時還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過著獨身生活。等他來到了上海,特別是在他和自己的女兒交談了幾次以后,他原來的念頭便迅速發展成為一個決心付諸于實際行動的美好計劃。因為他從小曼嘴里了解到的一切,完全符合他的愿望。
他想,如今徐美君已經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了,總該想早點找到愛情歸宿了吧。她在感情上既是那樣的離不開小曼,那么,由小曼的親密姨媽一變而成為小曼的親密繼母,還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最大好事?
事實上,這些天來他含蓄地暗示過幾次以后,已從徐美君身上隱隱看出了令人樂觀的反應。她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那種含情脈脈的拘束態度,難道還不足以說明這一點嗎?
唯一使池劍英有所顧慮的,他知道大姨子是一位自尊心特別強的女性,多年來在男性面前從不會委曲求全,把愛情當兒戲。如果他操之過急,在語言行動上稍有冒失,那就有可能會落入到無法挽救的可悲下場。這一點必須牢牢記住。
池劍英如此這般思量了約有一個多鐘頭,結果還是想不出一個好主意。看看時間已近中午,估計小曼參加返校活動也該結束了,他便站起身來打算到校門口去等她。他想,他也許可以把這個傷腦筋的問題跟小曼好好商量一下。小曼雖然還是一個剛讀上初二的女孩子,但有時甚至比成年姑娘還懂事。前幾天父女倆私下交談時,她很快就聽出了他心里的意思,還興高采烈地表示贊同。聽小曼說,她非常希望大姨媽再不要孤孤單單地—個人生活了,世界上人人都應該結婚生子,為什么獨有大姨媽卻一直獨來獨往當個老姑娘呢?她認為爸爸的想法太符合她的愿望了,肯定也能符合大姨媽的愿望。此外,池劍英相信小曼必然比他更加了解這位大姨螞,他能夠商量的也只有這位女兒了。
上海市立中學在徐家匯附近,正是順路,池劍英在校門口沒等多久,便見到了他的女兒。父女倆一起朝衡山路走去時,池劍英便把去紡織局打聽的結果對小曼說了一下,至于他準備和“誰”結婚的問題,卻不好意思說出嘴來。
小曼聽完了爸爸的話,忍不住抿嘴笑了,隨即又轉臉朝爸爸深深地看了一下。
“笑什么?這不是一個很讓人失望的壞消息嗎?難道您不希望爸爸留在上海工作?”
“我怎么會不希望你留在上海工作呢!不過你說的根本不是什么壞消息,我聽了反而更加高興!這不正好,讓大姨媽知道了這回事,她馬上就可以和你……”
“別胡說!異想天開,完全是小孩子的胡思亂想!他們說的那個‘近期內’,至多也不過是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世界上哪有這樣簡單的事!”
“十天半月怎么還會來不及呢!”小曼滿有信心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小時候早就聽奶奶說過,你和媽媽畢業分配到杭州,只花了三天時間就結婚了,對吧?你想想,十天半月還會有什么不可以的?爸爸,也許你自己不好意思對大姨媽說吧?要真是這樣,就由我去對大姨媽說好了!大姨媽最聽我的話,我去對她說,她不會不聽的!”
開頭,池劍英盡是直皺眉頭,接下去也有點動心了。他不再出聲,仔細考慮著小曼的話。是啊,小曼說的雖然滿含著孩子氣,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由她去說,至少不會過分傷害她大姨子的自尊心。好在他歷來辦事都喜歡講求實際,一般的世俗觀念在他頭腦里發生不了多大的作用。于是,他立即面對著小曼,用極其嚴肅認真的目光對她注視了很久。
“爸爸,你這是干嗎呀?”小曼大聲問,“你為什么不說話啊,不贊成我的主意?”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女兒。“池劍英說著,還是緊盯著小曼,眼光中滿含著熾熱的感情。“我太激動了,世界上畢竟還有你這樣一個知心女兒!一切就照你說的辦吧!不過,你說話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傷了你大姨媽的自尊心。我對你大姨媽各方面的印象都是很好的,而且我也相信她完全能夠像你媽媽一樣的鐘愛你,如果她身上沒有這種超越常人的自尊心!你應該能理解爸爸的心情吧?”
“我理解,我完全理解。”小曼的口氣也嚴肅了起來,“爸爸,你不說,我也早就了解大姨媽的怪脾氣——她從來都不高興和哪個男人多說一句話,見了男鄰居也不會給他們一點好臉色看。對你,算是特別客氣的了!’
這一天,他們父女倆回到家里以后,都對美君格外親熱了起來,只想處處都能討得她的歡心。特別是小曼,一到家就形影不離地緊隨在大姨媽的身邊,忙著幫大姨媽做家務活,手腳也比平時勤快了不少,還時時笑容滿面地跟大姨媽說著各種知心話。池劍英的表現雖然不像女兒那樣過分露骨,但投向大姨子的眼光里卻一直含著無言的情意。
然而,使他們父女倆大為失望的是,他們很快覺察到徐美君今天的態度比平時還要冷漠很多,臉上始終都找不到一絲笑意。好不容易準備好了午飯,她剛端起飯碗就又放下了,說是胃里不舒服,吃不下。本來,她說好了這天下午要和小曼一起給池劍英拆洗舊毛衣的,這時卻突然變了卦,說是要到學校里去處理一些臨時的工作,拿起挎包就打算走了。臨走之前她才匆匆忙忙地對池劍英說了一句話:
“哦,差點忘了對你說,今天上午有兩個女同志跑來找過你,其中有一個是你的老同學束紉春……”
“束紉春?束紉春到這里來找過我?她說是為了什么事嗎?”
“她倒是滔滔不絕地對我說了很多話,不過我一下子也無法對你說清楚。要是你認為有必要,不妨到她那里去走一道,請她直接對你說說清楚吧!”
話音剛落,徐美君立即轉身離開子池劍英,風快地往外走去。
小曼正在走廊里擦皮鞋,連忙抬起頭來在大姨媽身后跟她道了聲再見,但是大姨媽甚至都沒有聽見她的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砰一聲把屋門關上了。
小曼覺得詫異極了。她還從沒見過大姨媽的態度這樣失常。她和爸爸不得不揣摩了一會事情的原委。揣摩的結果,池劍英決定當天就到束紉春家里去走一趟。因為他已經懷疑到,徐美君這異乎尋常的冷漠態度,很可能和束紉春的來訪有著某種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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