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路過的公園有郁金香盛開。是你最愛的紅色金邊那種。游人很多。拍照聲在話語聲中悄悄藏匿。

　　走到浮橋的出口。有兩三個孩子在放風箏。其中一直是金魚的樣子。大眼彩條。稚嫩的孩童收放著箏線奔跑。你心想，多久沒有這樣奔跑過了。這樣的肆無忌憚奔跑只停留在死去的舊日。遙遠而模糊的舊日，你無多留戀。那時候保留的葉子早已被時間吸取所有。纖維。脆弱一碰即碎。

　　走下臺階站在水汽茫然的碼頭。看著江水微波，你感到恐懼，恐懼墜入。剛走到邊緣，隨即而來的是眩暈。你立刻退了幾步，甚至沒有好好嗅一嗅風的味道沒有擁抱它。江面上盛開的自由氣息，藍天白云，古老的石頭揚眉自喜。

　　郁金香正被一點點窺探心事。

　　2.

　　躺在玫瑰上。刺兒將身體扎疼。漸漸地，火辣起來。

　　我聞不到半丁點兒腥味，依舊是玫瑰花誘人的芬芳香氣。

　　包裹進樹枝里的路燈。桿的彎曲弧度恰到好處。稍遠看去還以為是它是樹枝本身——綠葉像是長在她的身上。近看，有光亮時看，它只是一根白色的桿。葉并不屬于它。

　　被掩蓋的真容，輕易看到的假面。

　　并非故作假面，只是外在容易看見。最真實的真容不容輕易窺探。它不敢裸露。在強烈的光線之下，它只好皺縮，干枯，消失不見，成為一粒微塵，終于不被人察覺才停止逃離。

　　有多少人企圖看看他人的真實內在，拼命靠近，（像是切臍橙剝石榴，）像在剝山竹，用力扒開厚厚的外皮手指染上暗紫色，只為那內在的一丁點兒柔軟至極的白色果肉。分寸沒能夠準確拿捏。用力過猛，按到了硬核，“撲哧”一聲，果肉飛出落到桌上地上。于是惋惜地撿起它，扔進垃圾桶里。用紙巾用力地擦去手指上的印記。為了一點去冒險最終壞了所有。伸出的手，滿滿的欲望。

　　風險大。一旦成功得到的也多。

　　得到與否不重要，況且從對方身上得到些什么是不真實的。

　　一度徘徊不前。

　　重要的或許不是果肉來到手心還是掉到掌心之外，而是徘徊時的自我以及決定方向之后的自己是個什么模樣。那時刻，你或許多多少少窺見了自己的真容。

　　3.

　　每一滴雨水來不及飽覽自己參與繪出的人間煙雨勝景便完成了生命的歷程。它仍然為游玩過經歷過而欣喜墜地。它們會有光陰短促的悵然嗎？我無從得知。或許抵達生命終點時它們釋然欣慰。

　　于浩大的歲月長河之中我們都是這樣的雨滴。時間好似最大的敵人。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完，遺忘在心底。當生命終于來到盡頭，我們卻無法都想雨滴那樣釋然歡欣。這算不算是一種小小的悲劇。

　　窗外駱驛縱橫，煙霏雨散，山翠千里。

　　愛吾所愛的每一雨日。

　　4.

　　未置身于荷塘，卻得荷葉清香。

　　一杯清茶。無價清風。拉上窗簾，陽光只從簾子下邊軟塌塌瀉下。不耀眼，不寒骨。風掀開簾腳探一探簾子隔開的世界。頷下兩個手掌大小的距離是報紙。有些磨損了邊角而發白。印著電影《海上鋼琴師》的介紹。用鉛筆細細劃線，親手抄寫上面的曲譜。

　　左邊是白色方口杯。催生出小小的自然景象并將之騰起在杯口上方，或歡騰跳躍或安靜凝視周圍事物。

　　杯前是書，灰白封面，藍色硬殼，《挪威的森林》。封面設計預示書的內容帶來的感受：清晰舒雅深邃。“沒有人會喜歡孤獨，只是不喜歡失望罷了。”荷葉的香氣像起伏又婉轉的旋律，飄忽不定卻著實存在。孤獨也一樣。不曾遠離。

　　書上放著一塊懷表，深褐色混著古老的黃。背面花紋雕刻精致。中心一小圈比周圍黑，看起來像是多次拿捏而留下的指紋印跡。窄窄的側面也有雕刻。不知是機器制造還是人為手工。倘若是手工制作，該是花了多少心思。或許匠人只是想完成工作來謀生，他多多少少許是有著有耐心沉靜的性子。因為時間與使用，背面雕刻的花有兩朵邊緣泛著微微暗紅。想起柜子里一件廉價的黑白舊衣裳。反復穿著與洗滌，黑色部分的邊緣也是泛紅。紅從黑的地界不知不覺滲出，帶來迷離的感覺。

　　5.

　　手背上冰涼一滴，一驚，杯中濺起茶水，有小小的漣漪兀自盛開。簾子將杯攬入懷中不見，緊接又美人出浴緩緩現身，露著吊茶袋的棉線。鐵鉛筆盒響起敲打聲。筆盒上拿著畫筆的小女孩站在巴黎鐵塔旁邊微笑，她與你展開短暫疾速的對峙。襯衣下的汗毛不約而同伸展，猛然戰栗。從窗子看到對面教學樓有大門猛然撞擊墻壁。

　　下雨了。

　　多好。下雨了。

　　陰涼，略有寒意。喜愛這樣的冷風。臉頰冰涼。脖子。鎖骨。全身都是如此。溫柔而干脆，這種感覺一點一滴像虱子爬滿全身擠入每一毛孔，企圖沖破重重關卡防線抵達最深處。

　　似乎是與生俱來的警惕，你企圖將這風抱住挽留，不讓它溜走。它企圖從腳心入侵從咽喉一涌而出，讓你的所有無處遁形被它一覽無余。這份警惕是微顫的，是橫倒于遇人時平衡于坦誠與防備的中間地帶。

　　淺呷一抿淡茶。心中碧綠荷葉舒展在風中豐姿綽約。杯底一些細絲在徐徐游動。此時的它們是否會想越到表面呼吸雨洗過的空氣。每當雨日，空氣的味道誘人。

　　洗盡鉛華，褪去妝容后的模樣好似同雨融為一體。看不清面龐的輪廓線。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淡望人間三月春雨的含淚微笑。

　　6.

　　你夢到自己心驚膽戰地走在茫茫江水之上的鐵索橋。差點被橋上背大降落傘的女孩弄翻下橋去。搖晃擺動。這未嘗不是你生活的一處寫照。

　　不停向前走。沒有回頭的權利。我只是一枚小小的旅人。悲喜藏在心中。不為多數人長留并不代表不在乎任何人。

　　生活不容許反悔更改。不是每一次回頭故人都還在。

　　你可以看到許多風景。你可以遇見許多同伴。你可以為他們駐足為他們歌因他們悲或喜。卻都那么短暫。卻都不長存。不能安身棲居。

　　是一只鳥。隨后會飛離的鳥。不用走完全程也已知道自己也是生命的過客。

　　終點會是一個什么模樣。路途無盡。遠山綿延。

　　生活是永不停止的跋涉。泅山涉水，尋覓最后一座山峰。

　　7.

　　橘子有微微的酒味。喜歡蘆柑。喜歡有這樣味道的蘆柑。

　　山上看到過的橘子大多青皮。爸爸喜愛它們說它們是甜的。我只覺得它們是酸的。

　　扒開蘆柑的皮，愛果肉與橘皮相連的白絲。有時候扯下白絲塞到嘴。咬著嚼著，味道也是妙極了。

　　昨日坐在床上利落地扒開橘皮一口氣吃了好幾只橘子，吐出飽滿的籽粒。

　　喜歡小蘋果。周圍的人多喜歡硬而脆的。而我喜歡口感比較“面”的那種，軟而好咬。那時年輕的牙齒偏偏像是老了。

　　香蕉，軟而細膩。

　　吃喜愛的水果，無論心情好壞。它們是小小種子與自然孕育的美好肉體。美好的水果肉體是有靈魂的，帶給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對于有些人，這樣的感受伴隨成長，漸漸成了自身的一部分。

　　8.

　　高考前夕。挽臂拾級而上。

　　夕陽將旁邊的翹起的鐵皮染了自己的顏色。此時的夕陽一如三年前的剛進校園的模樣。它是最壯美的玫瑰星球，出現，隕落，循環往復。

　　同樣的臺階，青苔從硬是生長在縫中，同心氣高的野草，從縫里沖出又不甘愿永遠在縫中生活。

　　同樣的磚墻，沒人理睬邊緣翹起的鋒利鐵皮。

　　植物各自成長，經歷被修剪。玫瑰，西府海棠，月季，木槿，桃花，茶花，銀杏，香樟，梧桐，松樹，青青草。還有很多不認識的花木。

　　不同的是心境。不復當初。

　　連離別也拖泥帶水。“最后的時刻遲遲沒有到來。”即將分道揚鑣。此時與我觀賞人間大幕落下的人以后換成了誰。誰都知道光陰的可畏。有人在最終時刻到來前夕按捺不住，躁動，恍然大悟，長吁短嘆。于事無補。空洞的嘆息，將曲曲折折進入誰人的鼻腔。

　　她說，剛開始第一年還沒有和別人怎么主動講話過，內向。

　　我說，剛開始第一年我就很自然熟，后來覺得這種“熟”很空很空。

　　大朵大朵的云朝大致相同的方向卷起又舒展。沒有飛鳥長鳴。沒有飛機劃過的痕跡。遠方煙囪中騰起的黑煙突兀莽撞向上攀爬向未知的邊際。

　　暴雨大風將散落在土壤表面的花瓣樹葉卷起，混合，旋轉，釋放。放晴之后，空氣帶著混合香氣漂浮。

　　9.

　　連緘默也飽含信任愛意。我們是彼此的陪伴。不要猜忌懷疑不要企圖占有。

　　生命的路無盡漫長。即使雙眼被蒙住我也不怕它突如其來的坎坷障礙。因為你在牽引。

　　擁抱的時候很溫暖。聽見彼此呼吸聲。靜靜嗅到你的味道，記住它。

　　談論書籍談論電影音樂。談論一個清晨見到的畫眉鳥。談論一切我們都喜愛的事物。不會感到無話可說的尷尬。有分歧的時候保留各自意見，不強加給對方自己的看法。一直清楚我們是兩個獨立個體有著獨立人格與自由。能夠隨時抽離，開始單人旅途，向前走了一段路后回頭一看，對方在自己的方向上安心等待。

　　為你做你愛的食物，縫制簡單有味道的衣物。一起種植花花草草灌溉生命。

　　即使注定各自是孤獨患者，也能夠知道對方是自己的棲息地。如果到了必須離開這個棲息地的時候，那么不要拖泥帶水，不要優柔寡斷，只要決定便絕決不要回頭。讓自己瀟灑轉身。不能后悔。對也好，錯也罷，ONLY TIME WILL TELL，堅定前行，為自己做過的所有全部埋單。

　　生命逐漸走向終結。傍晚我們坐著公園的木頭靠椅，夕陽照紅了你我的半張臉。最后一次，我們這樣坐著，伴隨自然最壯麗的玫瑰星球隕落，生命的玫瑰也終于凋謝。

　　夜色迷人靜美，感謝陪伴在黑暗中走過。

　　C`est la vie.

　　美好卻不可易得。

　　10.

　　晚自修結束后幾個女孩子在一個遍地插座的教室里吹頭發。空氣溫潤。

　　那個教室有很多相連的大窗戶，可以看到外面。外面黃色的燈光照著葉子。葉子邊緣游離出的色彩迷離誘惑。光影中緩緩升騰的氤氳水汽仿佛是另一種純凈的荷塘。在每一個夜晚安身棲息，原本不是靜的心也靜了下來。空而寬敞的教室里，發絲愈發斯之劍，在女孩又急切有疼惜的撥弄下沖出溫暖質樸的生活味道。它不可多得。不去管它天色已晚，我只想多多停留。

　　直到長而刺耳的鈴鳴劃破飽滿夜幕布景。熄燈了。女孩們有的奔跑，有的仍是慢悠悠的走回寢室。月色正好，怎能辜負。

　　11.

　　從朋友那里知道的一首古風歌曲《浮生未歇》。音頻怪物的作品。

　　有人評說方文山的詞之所以能火是因為它古而美，富有韻味。在淺白歌曲成堆的年代，方文山這樣的歌詞無疑填補了人們心中的空白以及對這種美的追求。

　　音頻怪物的歌曲異曲同工。柔軟溫厚的聲音，古體歌詞。單曲循環。

　　面對離別，有人灑脫，有人苦苦追尋。它不過是人生常態。

　　『誰家的清笛漸響漸遠響過浮生多少年。

　　誰家唱斷的錦瑟絲弦驚起西風冷樓闕。

　　誰峨眉輕斂袖舞流年誰比肩天涯仗劍。

　　誰今昔一別幾度流連花期漸遠斷了流年。

　　不如就此相忘于塵世間今夜無風無月星河天懸

　　聽罷笛聲繞云煙看卻花謝離恨天再相見方知浮生未歇。

　　若揮袖作別流云萬千可有人千萬流連。

　　若今昔一別一別永年蒼山負雪浮生盡歇。

　　今夕隔世百年一眼望卻嘆只嘆他輕許了誓言把千年咒怨輕湮成全了誰的祈愿。

　　他不見她守韶華向遠。

　　不如就此相忘于塵世間今夜無風無月星河天懸。

　　聽罷笛聲繞云煙看卻花謝離恨天再相見方知浮生未歇。

　　誰家的清笛漸響漸遠響過浮生多少年。

　　誰家唱斷的錦瑟絲弦驚起西風冷樓闕。』

　　不如就此相忘于塵世間。若是重逢，便是宿命中的定數安排。

　　12.

　　伸開雙臂扭動腰肢。大笑大哭。你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噤。

　　大雨中的荒誕與癲狂。遠山的蒼翠模糊。白色瓷杯正中的紅色玫瑰。

　　13.

　　日空融合。沒有立體感。渾然天成的和諧景致，如同平靜的湖。他是金色與藍色孕育出的嬰兒。

　　這樣的天色堪稱是正宗的天藍。純凈，大美無言。

　　新生的嬰兒，沒有被塵世污染，至軟至凈。

　　14.

　　我會站在哪里的山坡，喝著清酒，和你一起看天看樹看地上的蟻。

　　看日出看日落，看《愛在羅馬》。

　　你知道，這樣的靜好歲月終將淪為泡影。你是水中月霧里花。

　　15.

　　石頭愿意為溪水停留，為她鐫刻歲月物語。

　　她親吻他的皺紋，卻從不愿為他駐足。

　　他們的愛情最終以她的枯竭收場。這樣的愛情要還是不要。

　　16.

　　我站在宿命的掌心，它的每一根手指指向不同的方向。

　　我看見燈塔，霧氣緊緊擁抱它糾纏它。是燈塔，還是虛幻的蜃景。觸不到。無言的靜默。

　　打破了寂靜或許是會帶來兇猛的洪水。

　　站在山頭，恐高，眩暈。在那一刻，她感到了自己完全屬于自己。

　　下面是鄉鎮，四通八達的公路，冒黑煙的大卡車，沿岸將發未發的老舊漁船，像是古時的渡口。有一小塊綠地倒映在江水中。岸的邊緣與江水邊緣若即若離，呼吸，胸膛起起伏伏。公路上車輛樂手敲擊出的搖滾樂聲此起彼伏，卻最終在上方消失，我聽不到煙塵的談話。

　　有些人止步沒有站到這塊山頭，他們在圍墻內側眺望山下，方方正正的屋舍儼然，那也是他們曾被框進去的地方。從狹小的窗口探出半個腦袋極力呼救，卻發現每個人都在呼救。沒有來到山頭的人斷不會體味到那種難以言狀的奇妙感覺。風大，只有一棵年輕的樹木在風中。忽然想到《答案在風中飄》。站在那里，稍有不慎就會滑落跌下山去。具備危險的心理挑戰。收獲與付出的勇氣成正相關關系。

　　風狂猛地拉扯衣袖。平日的細微瑣碎在此時羞愧地遁形于土壤里，瀕臨窒息，等待復蘇。

　　有時需要九成的勇氣才能看到自然的另外半張臉。之所以是“九成”的勇氣是因為剩下一成的勇氣用于自我審視決斷。欣慰地發現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那半張臉。信手輕拂一朵蒲公英，任由輕盈的白色花瓣旅行到東南西北天涯海角。閉上雙眼呼吸清風。“你若盛開，清風自來。”

　　扶著那僅有的一棵年輕的樹走下來。來到臺階上，一切恢復原樣，照舊嘈雜喧囂。山下有名青年男子拿著皮管擰開水龍頭灌溉花草地。忽然之間，周圍的草急猛生長，我看到她的心上糾纏出一朵兒血色花朵，向上綻開，在每一個瞬間凝固定格。將它用力打散，將它連根拔起，不顧疼痛。她卻微揚唇角，為收獲了這來之不易的風景。

　　17.

　　那時正是杜鵑花開滿山坡的季節。海棠無跡。桃花匆匆謝了大半。櫻花收斂。茶花隨處可見。山中深處開放不知名的潔白花朵。

　　獨杜鵑沿路開，日常走到的地方都有它的笑靨。紫紅，似百合狀，迎和風迎光熱。當正午驕陽之時，紫紅的表面像是沾上白粉，薄薄一層，杜鵑花不如清晨時活力柔嫩。

　　18.

　　不要讓年輕成了過錯后悔的借口。年輕美好，憑什么讓它背負沉重。讓它成為理由成為借口只是顯示出不敢面對現實的懦弱。

　　19.

　　外婆贈的檀木梳，用久了，手拿捏的地方有些褪色。散發淡淡的檀香，只有輕輕地、短暫地一聞才能聞到，幽幽飄遠。用力猛嗅反而徒勞。往事亦如此。

　　20.

　　聽完17首陳奕迅。有朋友說聽一首陳奕迅就像是愛過一場。“心有林夕，奕身迅情。”

　　他的歌聲林夕的詞總是將我的小世界凝固，種種思緒片段糾纏不清。

　　恍惚間張國榮的臉浮現眼前。

　　21.

　　臺風天氣。持續的大風與烈焰驕陽做伴。沒能下點雨的確有些可惜。

　　烏鎮。絡繹不絕的游客。腳步聲話語聲。仿佛商業喧囂湮沒安寧。我問自己，這就是書中就是夢中的小鎮么？不置可否。唯有心存感念行走。無需打傘。讓汗水與小鎮空氣對話。

　　對岸的人家陽臺上的花花草草與河水一同晃動。主人不曾露面。聞不到水汽的味道。船槳攪動河水，游人的夢與欲望。

　　不知不覺走到弄堂。無人。墻面顯得老舊斑駁。陽光問候各個旮旯犄角。家養的雞出來溜達。一個轉角，走進去，手藝人戴著眼鏡耐心做著布鞋，一針一線，縫進了對傳統的熱愛與生活的期許。如此樸素真實。免費茶水房的大學生舀起一碗碗菊花茶。發燙的地面，石路褪色蒼白屈服于日。銅錢狀的排水孔隱忍了許久的干渴。

　　誰人留戀磚瓦。

　　轉入十字路口，就這樣來到了西塘。景區內外銜接得從容自然。它在呼吸，它在生活。夜幕來臨，白天的鉛華被這里的河水凈化。一種與在烏鎮時全然不同的心境油然而生。

　　走進寄給未來，寫下明信片寄給明年的人兒。和他坐在高腳凳上提筆書寫，眼前一根麻繩掛著往來客人寫給未來的自己的明信片。期許更好的自己，期許故地重游，期許花好月圓人長久。透明玻璃外的小吃店彌漫各式氣味。他們或許用心烹飪著。

　　濃郁的搖滾氛圍在夜晚里濃烈急促地瘋長。只想扎進這片叢林里。五光十色的酒吧街。樂手的金色，紋身，鉚釘，吉他，鼓與貝斯。難道這便是搖滾么。一名畫深色眼影的主場女子頂著滿是發膠的頭發升起她耀眼夜晚的幕布，眼神飽含對生活的堅定。她撫摸著黑色的話筒柄，閃閃發亮的黑色指甲，逐漸模糊。淡紅色的瑪麗格特助燃了欲望的火焰。我在哪里？我不知道。

　　楊柳的葉是有情人的眼，滿目河水倒映的小鎮。石凳。燈光。人群。流動的晚宴。

　　清晨。去石墻邊收起衣服。蔥花在豆腐腦上游蕩。

　　乘坐夜里的火車歸去。拉起簡易窗簾，靠在同伴的肩頭在火車的節奏聲中入睡。她忘卻了時光，卻記住了清澈的眼眸與小巷里老阿婆的貓咪。

　　烏鎮、西塘，兩種形式的靜，本無高下之分。渴望寧靜并付出留意與保持的行動，何處無水鄉？

　　22.

　　她只管向前走，以毫不留戀的姿態。她享用了家鄉給她準備的最后一個夜晚盛宴。

　　寂寞帶有欲望的人們，繽紛刺眼的燈光，聲響被淹沒的百蟲，與風纏綿的枝條，泥土里的新生與死亡。這是一個重復的夜晚，仿佛沒有多大不同。即將北上的她不過是漫漫人流海洋中一滴平凡的海水。遠離南國去遙遠的北方度過四年大學時光，這是她的決定，不容她反悔的決定，她必須為未知代價全額買單的決定。企圖逃離這小小的城市，她曾說她痛恨它的相對落后，厭惡它的垃圾惡臭，反感胭脂俗粉的妓女。這個相對閉塞的南國小城是她企圖甩掉的包袱，她想要沒有它去陌生空白的新地方重新開始。與此同時，她的心里一清二白：她的逃離并不會完全勝利她生活多年的小城早早在她身上烙下無法消除的印。一篇語文閱讀提到：背著故鄉去遠方。她能輕易徹徹底底忘卻熟悉的事物么？她也會想念，她預料。時間不肯應允人的謊言。時間由數不勝數的片刻瞬間點組成，記憶因此也是。用一年或是四年刪除覆蓋十幾年，這并不成立。這個看似很多不好的地方她不愿讓別人對它加以一絲一毫指責，在她的眼中她略帶偏激地認為那些異鄉人口中道出的這些話是對她的小城以及她的惡意貶低。愛的人們，確確實實地就生活在這南國小城。臨走的時候身上裹著的家鄉味道應是不會也不能迅速散去。

　　今夜月并不圓潤飽滿透亮。明早的太陽不知疲倦地流浪經過小城小鎮，平原丘陵，盆地沙漠，草原海洋。她默默地兀自看一眼天的藍，這是一種深到發黑讓人無限聯想的藍。第二天的火車悠長鳴笛是對她的最后一聲道別。她暗暗默念，她也是一顆不知疲倦流浪的太陽，這只是屬于她的略帶固執與自我的認定。遠方捎來訊息，她的孤獨蔓延。Solitude is bliss，她一邊這樣想一邊在心底和這片土地輕聲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