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兩位不速之客

　　一晃，池劍英在上海已逗留了二十多天，再過一些日子就該到杭州報到去了。一天上午，他們父女兩個都有事外出，誰知來了兩個不相識的中年婦女。徐美君正待問一問她們的來意，其中一個卻緊看著徐美君搶先說：

　　“你該是徐曼君的姐姐吧？看，我一下子就認出你來了！你還記得起來吧，我是徐曼君的好朋友束紉春啊，在醫(yī)學院念書時，星期天我常常到你家來玩的啊!我記得你還教過我鋼琴練習曲呢！”

　　徐美君聽她這一說，終于也認出了曼君當年的這位好朋友。看上去，束紉春雖然已成了開始發(fā)胖的中年婦女，卻仍然保持著原來那個熱情開朗的性格。

　　她們進屋后還沒坐定，束紉春就介紹了她的同伴，還忙著說明了來意。她說：

　　“這一位是我們醫(yī)院里的兒科護土長白慧，我和她既是同事，又是貼隔壁的近鄰。今天我們一起上理發(fā)店做頭發(fā)，就順路到這里來彎一彎。因為前些天池劍英前來看望過我和我丈夫。”

　　束紉春說著，就招呼白慧和她一起坐了下來。

　　徐美君注意到白慧似乎是一個十分怕羞的人，很有點局促不安的神態(tài)。她甚至不好意思朝徐美君看上一眼，一坐下就緊望著自己的雙膝出神，絲亳也不想參與束紉春和徐美君之間的交談。

　　束紉春卻像她年輕時一樣喜歡說話，而且記性也特別好，記得起徐美君家里十幾年前的一切，甚至還說起了徐美君的男朋友石鳥。她說她和她丈夫都很為曼君的早死傷心，也很同情池劍英這些年來的悲慘處境。接著她就轉了話題，說，正像她和曼君是情意相投的好朋友一樣，她丈夫和池劍英也是在醫(yī)學院里最好的同學。因而，他們夫妻兩個都很愿意在各方面幫助池劍英，使他能早日擺脫多年來留在他心靈上的陰影。

　　束紉春說到這兒，就把話打住了，微笑著朝徐美君頻頻投去有所示意的目光，又偷偷向白慧輪了幾次眼睛。

　　這一來，感覺特別敏銳的徐美君，很快就猜測到了束紉春和白慧為什么要來做客的原因。看來那位怕羞的兒科護士長肯定還是一個單身女子——她們明擺著是專程前來跟池劍英見面的。

　　徐美君的心里禁不住冷丁一怔。她立即下意識地朝白慧打量丁一下。看上去，白慧的年紀決不會比她大，雖屬中年，倒也長得眉清目秀，還頗有風韻。也許因為她剛剛做過了頭發(fā)，臉色也顯得特別紅潤。如若她的神情態(tài)度能像束紉春那樣活潑愉快，還不失為一個招人喜歡的漂亮女子呢。

　　徐美君默默地扭過了臉，久久說不出一句話。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心里很是亂得慌。她生怕被束紉春看出她的不自在，便走到屋門口去動手沏茶了。

　　然而，哪想到束紉春卻立即抓住這個時機，跟上前來硬是把徐美君一拖拖到了邊上的小房間里，小聲說：

　　“你覺得白慧怎么樣，和池劍英很相配吧？可惜池劍英今天偏偏出門去了，不過問題也不大，以后我可以再約時間請他專門到我家去一趟。告訴你吧，這一次，我這個紅娘算是當定了，非得把這件好事做成不可。幫你妹夫重新建立起一個幸福的家庭，你該不會反對吧？雖說我這樣做似乎有點對不起死去的曼君，但只要曼君地下有知，我相信她也會有這樣的愿望的。實話對你說吧，我現在最大的希望是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幫我做一件我無法做到的事。這也正是我今天冒冒失失地跑到你家來的主要原因！”

　　束紉存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她的這番用意以后，便緊緊地看住了徐美君，等待著徐美君的表態(tài)。但徐美君卻只是不置可否地朝她勉強一笑，對束紉春想做的這件熱心事絲毫也沒有加以幫助的意思。這時，如果束紉春是一個頭臨冷靜的人，她在徐美君面前說的話就應當適可而止了。然而，她太熱和爽直了，事先又不曾了解過一下徐美君的婚姻狀況，這就免不得要說出真正的冒失話來了。她親親熱熱地拉著徐艾君的手，再一次壓低了噪門說：

　　“咦，怎么樣，你為什么不說話呀？難道你這個做大姨子的，到今天還不想關心一下你妹夫的續(xù)弦問題？照我想來，曼君去世到現在都有十一二年了，又留下了這么一個女兒，總不能讓她女兒叫你做大姨媽的撫養(yǎng)一輩子嘛。你白己也總該有自己的兒女，多一個孩子就得多操一份心！早點給你妹夫解決這個大問題，使他女兒有了一個繼母，你也就用不著再擔當這份額外的責任了。我還敢絕對負責地對你說，我給池劍英找的這個對象，可以說再沒有比她更為合適的人了，肯定能讓池劍英完全中意。她今年正好剛滿四十，但看上去至多只能看成三十五、六歲吧，對不對？她丈夫是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因為海外關系被人活活逼死的，到現在已經整整十二年。她丈夫并沒給她留下一個兒女，就這一點來說她的條件該比池劍英好吧。她如今清清爽爽一個人，絕對沒有什么家庭拖累。至于她的經濟條件，那是用不著多說的，當上護土長到現在已快有十五年，工資收入并不比我這個當兒科醫(yī)生的低多少。但最最難得的還是她的睥氣和性格，又溫存，又文靜，又老實，多年來和病孩相處慣了，最能體貼人，說起話來也是輕聲輕氣的。剛才你不是已經看得很清楚，她的一舉一動都還像個滿身嬌羞氣的小姑娘，叫她怎么著她就怎么著，在生人面前都不敢多說一句話。當然，按照我們中國人的傳統說法，她畢竟是一個有過丈夫的人，不再是黃花閨女了，但我相信池劍英是不會計較這一點的。不瞞你說，我急著想促成這件好事，一方面既為池劍英著想，另一方面也希望能給白慧找到一個心靈上的寄托。她這十二年的單身生活實在也太叫人可憐了！說實話，他們雙方都已到了不能再耽誤下去的年紀了，尤其是白慧!我們身為女人的在這方面都是深刻體會的，一旦過了四十大關還解決不了這件人生大事，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老太婆，那可真得孤孤單單地過上一輩子!你說是不是？我完全相信白慧肯定能夠成為池劍英的一個好妻子，也能成為他女兒的一個好繼母!”

　　束紉春只顧自己一個勁滔滔不絕地說著，說得又急又快，就像決了口的黃河水似的，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直朝徐美君的心頭沖瀉而去。徐美君本來還臉帶笑意地聽著，但越是往下聽，臉上的笑意也就是越顯得勉強，到了最后，已經成了一臉凄楚的苦笑。粗心大意的束紉春卻絲毫也沒有留神到這一點，她見徐美君似乎急于想站起身來，就更加使勁地捉住了她的雙手，簡直不讓她有離開的余地。

　　“等一等，我還有幾句最最要緊的話得和你說呢。”束紉舂終于把話轉上了正題，臉色也頓然嚴肅了起來。“你該知道，我現在最感為難的一件事，就是摸不準池劍英這家伙的態(tài)度。他的城府太深了，說話總是那么留有余地，使人不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這個脾性你應該比我還清楚。那天他到我家來時，一再說他很想有一個新家，但一等我們提出要給他介紹對象時，他卻立即把話縮回去了。所以，我疑心他也許已經物色上了意中人，只是—時還沒成為公開的事實。你倒是說說吧，有這個可能嗎？”

　　“不，我不知道，我一點也不知道……”徐美君不得不小聲回答了這么一句，很快地把臉扭開了。

　　“他有沒有向你提起過，他已經有意中人了嗎?”

　　“沒有啊……”

　　“那么，根據你的觀察，是不是有跡象說明他正在談戀愛或是開始有了這方面的接觸呢？”

　　“我也說不上……”

　　“好，既然是這樣，就使我至少能有九分放心了。我相信，如果池劍英真的已經有了什么意中人，不可能會在你這大姨子面前保密保得這么好，使你一點也覺察不別。再說，他真正脫離安徽的勞改農場還沒有多少口子，總不至于在勞改農場里看上了哪個女犯人吧？這和我原來的估計是完全一效的。不過，為了慎重起見，我還得央求你幫我個忙：請你最近找你妹夫好好談一次，就把我和我丈夫的這一番好心對他轉達一下，趁機也表示一下你自己的看法，然后聽一聽他的意見。你這個做大姨子的私下跟他說，事情的進展肯定會順利得多。不管池劍英這家伙的城府有多探，總得對你暴露一下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吧？你看呢，這樣好不好？你該不會拒絕我這心誠意的請求吧？”

　　“這個……也許……”

　　徐美君已經被束紉春追逼得沒法招架了。她吞吞吐吐地說出這么幾個字，自己也聽出她的聲調中帶著那么多的辛酸味……

　　束紉春和白慧走了以后，徐美君就悶坐在床邊久久地兀自發(fā)怔。她感到心里仿佛被束紉春塞進了一閉亂麻，悶得她透不過氣來。

　　她相信池劍英對她的一再暗示是有意的，難道她能這樣繼續(xù)裝聾作啞地不做出任何反應，反而違心地去給別人充當婚姻介紹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