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沫水灣4-2

　　我輕輕閉上眼，絕望涌上來，看來我今夜真的要死在這個人的劍下了。

　　風，立冽劈來，發髻松散。腰肢突然受力，睜開眼頃刻間白色身影已擋在眼前。我被他一把攬住護在身后，靠著凝了藥香的衣襟，方才的驚心動魄急促奔逃，宛若從鬼門關走上一遭。

　　肅平，你終于來了。

　　只見肅平另一只手持劍接過刀勢，拼出一陣火花。

　　“不要命了嗎？”耳邊傳來他慍怒的聲音。

　　血腥卷著凝重噴來，他與我在空中旋轉，血珠些許落到唇間，腥甜。灰衣人提劍攻來，身影變化多端，宛若一朵臥水蓮花，層層嵌套，招招輕盈，卻是十足殺傷。

　　白色小尺臨空飛轉，前出后現，細碎乒乓之聲不絕于耳。二人皆是身手敏捷，很快便已大戰幾十回合，不分高下。

　　直至二人皆是蜻蜓點水般，翩然落地，方停止對打。

　　肅平低首掠過我手中的藥箱，復又凝著我道：“你沒有內力，如何還要勉強？”

　　我笑，驚魂已定，終于可以松一口氣。拿起胸前的藥箱給他看，像是拿到了寶貝般：“你不顧及自己，我能不顧及你嗎？”

　　他凝住我，目光中五味雜陳，他緊了緊握在我腰上的力道，話音多了一絲柔軟：“青兒。”

　　左臂疼的厲害，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輕聲對他道：“我沒事。”

　　方才對我出手的灰衣人，已收住劍勢，長身立于身前不遠處，平靜望了望肅平手中的白尺，又凝著肅平道：“一尺問心？”

　　肅平挑了挑眉毛，冷聲道：“想不到舒云劍已易主。”

　　灰衣人聞言看了看手中的劍，大笑道：“云愁死在她的舒云劍下，也算老有所終。”

　　“你殺了她？”肅平不禁皺起眉頭，身上一陣冷氣。

　　灰衣人面上含笑，搖首沉聲道：“見到她時，她已是一具尸骸。我不過是從她身上拔出劍罷了。”他掃了我一眼，又看向肅平道：“想不到，剪葉七式與一尺問心都這般厲害，先前是我小瞧了。”

　　望著灰衣人爽朗的笑容，想到方才差點殞命他劍下，心中不覺一陣陳雜，原來殺人會使人換作另一番樣貌。即便不殺人時，擁有著這樣的笑容。

　　他應是二十出頭年歲，同肅平算是相當。遙見他隱在一片茂密火海之中，火光交映一地殘骸的幾十丈外，圍了好些人馬，弓卻是對著我們拉的圓滿，像是輕推一下即刻便會令我們萬箭穿身。只是越過眾多陽剛威猛武士的那抹嫣紅，柔柔映了過來，望著我們，隔了遠，看不出神情。

　　“你是誰？”肅平輕聲問道。

　　灰衣人一臉微笑，看著他：“一尺問心的洛平望山子，也會好奇在下叫什么？在下姓倉，名浪，糧倉之倉，大浪淘沙之浪。想必望山子也未曾聽過在下的名號。”

　　肅平略一沉吟，輕笑道：“倉兄用的這套浣花劍法，想必師從丹珂門下。翁山落日峰煙霞劍派丹珂師父向來只收女弟子，倉兄的劍法使了八成，卻是浣花劍無疑，想不到丹珂師父也會破例。”

　　倉浪聽罷頷首輕笑，卻是凝著肅平若有所思：“望山子在江湖中名號響亮，在下甚是佩服，今日一戰，剪葉七式果然名不虛傳。在下自知技不如人，亦不會再與閣下相較，不過在下還得再勸閣下一句，閣下若能隨江落月離去，今日便會以此結束，閣下的手下及身邊這位姑娘亦沒有性命危險。”

　　肅平微微笑道，眼中含了冷意：“沒有危險？方才我若不擋下閣下劍勢，青兒早已命喪在你劍下，閣下說的話如何令在下相信？保不準我前腳走過去，后腳閣下或是旁人又會出手了。”

　　倉浪聽罷無奈搖首道：“江落月的命令，在望山子同意隨她離去之前，一律格殺勿論。”說罷他抬眼看過我，而后誠心道：“在下不會再出手。此次江落月請了些許好手，功夫不在我之下。望山子有傷在身，還要顧及這位姑娘，想要全身而退不會那么容易。況且此次南相志在必得。。。”

　　他沒有說下去，那漫天火光已紛然落下，我只覺天旋地轉，乒乒乓乓。

　　肅平肅聲道：“攬住我的腰，抓穩了。”

　　倉浪面上隱了怒氣，飲恨道：“江落月，好狠的心！這就等不及了，連我也要射死？”他想了想，隨后轉臉對肅平道：“也罷，我敬望山子一條好漢。你帶著她走，我為你墊后。”

　　肅平詫異看了眼倉浪，而后抱拳輕聲謝道：“謝倉兄相助。”

　　火光像綻放在天上的煙花，絢麗，消灑。流星般飛來，拖著細長的尾巴，我別過頭不敢正視，生怕一不小心火星子落到了眼睛里變了瞎子。又有人影涌來，殺氣愈聚愈濃，我窩在肅平懷中，望著他那棱角分明漸染血污的臉，唇微抿，黑潭中射出一道冷光，迎上那群炙熱，越來越近。我只覺他帶我到了半空旋轉，火光交映，黑暗漫不到邊。

　　腥氣點染躁動，燃起眾人心中的那抹狂熱，殺戮在繼續，箭也在繼續。

　　有倉浪墊后，我們便少了后顧之憂。肅平攜我且戰且進，迅速將擋在身前的敵人砍下。還好攻過來的人，并沒有倉浪的功力深厚。直到火光之中，一人浴血而來，那眼中閃現的明快，變成一股旋風瞬時將隔在我們之間的眾人擊退，護到我們身前。

　　是了，清遠閣的人，自是不會輕易被打倒。

　　很快聚集到我們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將肅平與我護在中間，殺出一條血路。我只覺被肅平攬住飛速前行，倉浪的身影漸漸看不到了。而后火光，樹影，搖曳。忽高忽低，腳尖踏過枝頭，枝杈飛速向后掠去。肅平冷冽的沉默，冷風觸動布料摩挲的簌簌刮來，還有他急促的心跳。

　　是他太快了嗎？怎么跟上來的人越來越少，廝殺漸漸聽不到了。

　　回身望去，月光明亮，樹影婆娑，濃濃的寂靜彌漫開來，漸成了化不開的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