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獎學金

　　在學校的宿舍區和教學區之間，校方人為地挖掘了一座小湖泊，湖泊之小，甚至秋風都吹不起漣漪，湖泊里象征性地養著幾條無精打采的金黃色小魚，周圍倒也像模像樣地種著幾株蘆葦，以欺人耳目告訴別人這是座景觀湖。其實之所以建造這座湖泊，據說是因為這涉及到建筑風水的精奧學問，同時也與終極領導的五行相合。受到新校區的現實條件的限制，這座湖泊也被迫成了廣大情侶飯后休閑散步的首選之地，因為除此之外，這座學校就更加沒什么值得一逛的去處了。只是有時候前來休閑的人比較多了，會讓人生出一種如處鬧市之感。

　　正如陶樂樂所言，這件事情很長，以至于當他剛匆匆講個大概，下午的上課鈴聲就急切地響起了。于是，翹課也就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對于任何一名大學生而言，總會有時候遇到一些比上課更為重要的事情的。

　　隨著上課鈴的響起，人群漸漸散去，湖泊周圍也漸漸安靜下來。幾對情侶慵懶地躺在湖畔的草地上，呢喃著只屬于彼此之間的耳根軟語。對于他們而言，時光似乎靜止于此，不會抬步離開。

　　陶樂樂和夏白繞湖而行。在新校區這塊巴掌大的地方，有些偶遇簡直是一定的。沒過多久，陳揚那幫科協成員便從湖畔走過，眾所周知，他們要去實驗室……打掃衛生。陶樂樂翹課絕非什么稀罕之事，而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夏白身上，就顯得微妙多了，尤其是當她和陶樂樂一起的時候。眾人紛紛投去驚奇的目光，夏白也生怕她們沒有發現自己翹課似的，拼命地招手示意，直到所有人都搖手回應，她才作罷。陳揚直到把手放下后，才發現他剛剛揚起的是夏白的活動總結和辭職表以及獎學金獲獎名單，心下登時一慌，不過所幸并沒有人留意到。

　　陶樂樂像個語重心長的婆婆那樣，一點一滴講起他的高中經歷：從班主任范傅永到校長吳大仁，從和吳雨棟打架到搬到校外去住，從被學校處分到和吳雨瑤相識，然后一同練琴，及至元旦晚會，以及后來學校突然倒閉，吳大仁逃至國外，他天南海北地流浪……

　　陶樂樂自己都沒想到，當重拾起這段不經意間早已拋于腦后的經歷時，記憶竟會這般事無巨細。那些曾經被封存起來的記憶碎片不斷地蹦來蹦去，某些細節會立即觸動大片與之相關的回憶，有如冰川崩塌般瞬間呈現在眼前，令他顧此失彼，無法兼顧。回憶本身成為了主導，而他自己，倒更像是一個被牽引著的講述者。追隨著這些不算平淡的經歷，那個幾年前青澀少年的背影，漸漸地在夏白的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那些事情聽上去遙遠而瘋狂，卻叫她怦然心動。因為那些，不正是年輕的標志嗎？對于夏白而言，真正打動她的，恰恰是陶樂樂這種揮灑自我的個性表現，而遠非陳揚那樣，削尖腦袋費盡心機磨平所有的棱角以獲得所處環境的最大利益。

　　她對陶樂樂的那些傳奇經歷充滿向往，內心不時冒出這樣的想法：如果那些奇特驚險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將會怎樣？自己的性格是否還會是現在這樣？

　　此刻，陳揚正在為科協的事業而焦頭爛額地忙碌著。據說，只有參加科協活動的人，才能夠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才能夠達到校方優秀學生的標準。而他，正在王拂曉的指導下，為實現這一愿望而孜孜不倦地努力著。

　　陳揚、王拂曉以及其他科協成員所在的這間實驗室是學院里的掌上明珠，地位尊貴到只在兩種情況下開放：一、上頭領導前來視察工作的時候；二、打掃衛生的時候。它存在的意義也極為單純，那就是告訴世人這所學校里有這么一間國家級重點實驗室，進而以便把學院和學校的排名向前拉近幾個名次。所以可想而知，普通的學生平常是決計沒有資格走進這兒的，從里面擺設的高精尖儀器上的灰塵厚度是可以看出，這兒大概有三四個月沒人造訪了。

　　這愈加凸顯了科協活動的重大意義。

　　眾所周知，翹課是王拂曉深惡痛絕的事情，不過，情況也并非總是如此，比如當她在實驗室面對翹課而來打掃衛生的這群學生時，她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不可避免地，在動工之前，王拂曉發表了一通注意安全的廢話，大意就是這些都是國際國內一流的設備所以打掃時一定要倍加小心人受傷了沒什么但是損壞機器就不好了這些機器價值不菲沒人能夠賠得起誰要是弄壞那他這輩子就完了……

　　王拂曉說完這些，就轉過身優雅地離開了實驗室，她可不想被滿屋子的灰塵弄得灰頭灰臉的。作為一名高級知識分子，王拂曉對于自己的健康和身份尤為看重。在她看來，她的主要工作是分配任務，而絕不是躬力親為。

　　陳揚拾起放在桌上的材料，追隨著王拂曉來到其辦公室，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這預示著，他們將要在這個封閉的空間里談論一些重要的事情。

　　陳揚一邊把材料放在王拂曉面前的桌上并鋪展開來，一邊悠悠地說：“獎學金的評定已經差不多了，我想大家也應該不會有什么意見，只是夏白……”

　　“夏白怎么了？”王拂曉在椅子上坐下，一邊脫掉高跟鞋揉揉腳，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這雙新買的高跟鞋不太合腳，穿起來不舒服，若不是為了工作，她才不會辛苦走那么遠去實驗室呢。王拂曉想到這兒，嘆氣之余，發覺自己真是一位愛崗敬業的好員工，理應受到萬人的敬仰。

　　陳揚果然立即停下手頭的事情，話鋒一轉，拍馬屁道：“其實我帶他們過去就可以了，您沒必要親自去一趟。”

　　“唉，還不是為了工作嗎？”王拂曉儼然一副白求恩大夫的形象，仿佛她走去實驗室不是理所當然似的，仿佛她在實驗室真的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似的。由于辦公室里只有她和陳揚，所以她也沒有忘記將雙腳翹在辦公桌上以達求舒服，這樣一來，她那黑色長絲襪便盡收陳揚的眼底。也許她覺得，她和陳揚一起做的齷齪之事太多了，所以彼此之間沒什么好見外的。

　　王拂曉的精神需求得到了滿足之后，才得以騰出心思繼續剛才的話題，她問陳揚：“夏白怎么了？”

　　“夏白……”陳揚支支吾吾地說道，“夏白已經退出科協了。”說著便把攤在桌上的資料向王拂曉面前推了推，示意其閱讀。

　　“啊？為什么？”王拂曉像是四十來歲的大媽聽到自己的女兒離婚的消息那樣，感到無比震驚。慌忙中將文件一把抓過以探究竟，可是心情激動之余，精確度難以把握，她首先抓起的是陳揚擬定的獎學金名單，而夏白的活動總結和辭職報告仍躺在桌子上，這讓一旁的陳揚著急不已。

　　“原因她沒說，這是她的離職申請。”陳揚一邊口頭引導，一邊恰到好處地呈上夏白的大作。王拂曉接了過來，看到那些眉飛色舞的字體時（看得出來，夏白寫下這些的時候心情很是舒暢），瞬間臉就被氣綠了。

　　陳揚的嘴角頓時掠過一絲不為人所察覺到微笑，陰謀得逞的那種。

　　“快，打她電話，叫她來我這兒。”王拂曉吩咐道。

　　“她現在正在上課，我發短信吧。”陳揚說。短信的內容很簡單，以至于叫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過來一趟。

　　對于夏白而言，這樣的短信顯然不具有任何的吸引力，甚至都沒有回復的必要。但是為了顯示出對同學的關懷，同時不耽誤偉大社團的工作，趁著陶樂樂前去買水的間隙，她還是百無聊賴地回復一下。她說：我就不過去啦，作為一名閑散人員，打擾了你們光榮的工作多不好啊……哦，對了，你們有沒有戴防毒面具，身體都還OK吧，頭上有沒有長角？

　　陳揚再次奉上夏白的大作，這一次，王拂曉的肺都要被氣炸了。

　　于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為顧及王拂曉沖動的情緒，陳揚不得不撥打起夏白的電話，也不顧她“正在上課”的事實。同時他還暗中將手機的音量調到最大，以便屋子里的其他人也能夠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

　　接通電話，陳揚首先問：“你沒去上課嗎？”

　　“沒有啊。”夏白正大光明地回答道，她很好奇陳揚為何會問這個問題，因為剛剛不久前他們才在湖邊遇見過。

　　“你為什么翹課？”陳揚大聲問道。

　　“用得著你來管？”夏白沒好氣地回答。

　　“你在干嘛？”陳揚繼續關心。

　　“在和陶樂樂聊天啊，還能干嘛？”

　　“好。”陳揚說。

　　“陶樂樂過來了，拜拜。”

　　好在夏白匆匆間掛掉了電話，沒有聽到王拂曉那句山崩地裂般“去死吧”的咆哮。任何人聽到這話都不會擁有太好的心情，除非他是事端的挑起者：陳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