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艾米走了

　　吳大仁和艾米的談話最終不歡而散。

　　吳校長感到很受傷，他的想法是這樣的：他召見艾米，艾米應該感到榮耀才對，多少員工想見他一面都苦無機會，更別提促膝長談了，而艾米卻全無感恩之心，反而還挑釁自己。吳校長認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極大的挑戰，面子問題大過天，他覺得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輪不到艾米來教育自己。明明是他工作出現了重大失誤，將自己的女兒送入歧途，犯下了彌天大錯，自己不但沒責怪他，還高風亮節地以長輩的身份呼吁他懸崖勒馬，而他倒好，不僅沒有意識到所犯錯誤的嚴重性，反而還強詞奪理反咬一口，真是豈有此理。他捫心自問，自從艾米來到學校，他一直禮遇有加，不曾訓斥過半句，考慮到太多的人在他面前對艾米蜚短流長，吳校長認為自己做到這點實屬難能可貴，而今天，艾米的氣焰實在是太囂張了，無法原諒，若是再不懲罰警告一下，以后簡直要無法無天了！

　　其實像艾米這樣的老師，不合群簡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和陶樂樂惺惺相惜，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二人有著相似的遭遇。音樂課程對于春華學校而言是可有可無的，這直接導致了艾米在學校的卑微地位。人師們囿于師德，不便直白地表示出對艾米的蔑視，只好通過背后抱團的方式表現出來，隔三差五地向領導反映“音樂課上學生唱歌的聲音太大干擾了整幢教學樓的學習環境”，“某學生這周因為練琴又翹了多少節課”，“開了音樂課后學生都沒心思學習了”等不一而足。而吳大仁不僅沒有勒令艾米整改，反而還對他敬若上賓，甚至在他的要求下還招進了一名音樂老師，這更加劇了人師們內心的不平衡。

　　于是艾米入校后沒過多久，便被孤立開來。

　　人師們追求公平，艾米只有他們三分之一的忙碌，而且免受各種考核之限，卻拿著同樣的薪水，這是他們內心不平衡的根源。他們看不慣艾米還在于：艾米總是在會議上反映各種問題，比如食堂和宿舍的環境，學校的管理制度等等，搞出一副很關心學生的樣子，其實這些問題人盡可見，哪位老師不比艾米更有資格反映這些？輪得著你來出頭？也太不注意方式方法了吧？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此刻，艾米也是窩著一肚子的火氣，他認為已經看透了吳大仁的本質，吳是一名唯利是圖的商人，遠非什么具有遠見卓識的教育家，牟利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至于所謂的教育，只不過是他用來遮人耳目的幌子而已，他從沒想過要改善教學環境，從沒真正地關心過學生。

　　元旦過后，教學便進入了期末復習的階段，音樂課程在復習的洪流中結束了。這意味著，如果艾米愿意，他可以隨時離職走人，不會對教學造成什么影響。

　　而艾米也一刻沒有耽誤，第二天，他便辦理了離職手續。

　　吳大仁的本意并非讓艾米離開，畢竟他是一名商人，懂得優良資源對于持續性經營的重要性。他和艾米談話的目的，是希望艾米明白女兒對他的重要性，能夠“善待”他的女兒。他沒想到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可是怒氣之下，他也拉不下臉皮去挽留艾米，而且他也深知，即便他做出挽留，恐怕也不會有什么結果，事情也不會發生改變。艾米的離開多少讓他有些失落，因為在下一輪的招生宣傳中，學校將失去一個強勁的引爆點。

　　艾米走的時候，陶樂樂和吳雨瑤正在上課，他們對此事還并不知情。關于這點，多年之后，在我寫這部小說的時候，艾米是這么解釋的：聚聚散散本就是人生常事，沒什么大不了的，沒必要煞有介事地舉行什么儀式。如果你和有些人很投緣，那么無論走到哪兒都不會忘記他們，大家并不會因為距離而變得生疏；如果只是萍水相逢并無深交，那么無論怎樣的繁文縟節也不會讓大家走得更近一些，只會浪費時間。所以那些告別儀式沒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除了費時費力之外，別無意義。

　　期終考試前的一天，當吳雨瑤問起好久沒見艾米老師他是不是提前放假了的時候，她的父親才向她提起此事。吳大仁是這么說的：艾米是位難得的人才，給學校帶來了面目一新的改變，我本人對他也非常感激。可是人各有志，艾米本來就不可能長久地待在學校里，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孩子也出生那么長時間了，他選擇這時候離開，也是可以理解的。他雖然不在這兒教書了，可是以后有機會，還是可以來做客的嘛。

　　以后？吳大仁真得認真地考慮過以后的事情嗎？

　　當吳雨瑤將這些告訴陶樂樂的時候，后者明顯一下子失落了許多，這所學校里值得他留戀的事情本就屈指可數，現在又少了一件。

　　而接下來，他還將失去的更多。

　　對于艾米，陶樂樂內心一直充滿著感激，他很慶幸，能夠遇到這么一位良師益友，尤其是在這么惡劣的環境里，一切就更加顯得彌足珍貴了。若是沒有艾米，他的高中生活也許會枯燥一百倍以上。他一方面希望艾米能夠對他的感激之情有所察覺，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將這種感情深深埋入內心，輕易不作表露。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感激并不能夠給艾米帶來什么，相反卻很可能會成為他的負擔，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艾米走后，吳大仁捎帶著把另一位音樂教師也辭退了，從此，音樂課程便走進了春華學校的歷史。練琴房也就此人去樓空，鐵鎖把門，里面稀散的樂器，漸漸也都落滿了灰塵。這一段歷史，就這樣被塵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