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課的時候,陶樂樂一如既往地早早來到了教室,只是鑒于前車,這次他帶了一本徐中約的《中國近代史》。歷史本非陶樂樂的興趣所在,但是當他偶然在圖書館亂糟糟的一堆書中發現這本由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歷史讀物時,內心還是頓生了幾分驚喜。一口氣讀到現在,發現和歷史教科書相比,基本上就是同樣一群人在同樣的時間地點做了完全不同的事情。難怪政治書一再強調:歷史是由人民群眾創造出來的。
陶樂樂來上課,這件事情本身并無什么不妥,只是如果他能夠記得將教科書帶過來,如果他知道這節課是數學課,那就更好了。
臨近上課時分,夏白等四人才走進教室,這時陶樂樂立即隆重地行起了全程注目禮,像是注視冉冉升起的國旗那樣。假如他沒有看錯,那么夏白似乎是沖他微笑了一下,于是他也即刻頷首致意。直至四人在前排款款落座,才把心思收回放在帶來的歷史書上。
這一切當然也被敏銳的陳揚捕捉到了。此刻,他正面臨著一個選擇,心情矛盾而復雜。
對于夏白而言,這時候她也頗為糾結。因為陶樂樂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復她的短信,而且這家伙看上去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并沒有掛念此事。她想到的可能性有以下兩個:
1.陶樂樂故意不理她。
2.陶樂樂直到現在還沒有打開手機。
她認為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可是她又多么害怕原因是第一個。昨夜今晨她幾次三番地撥打陶樂樂的手機號,發現確實一直都是關機狀態。可是那會不會是因為他不愿意回復,而故意關掉手機的呢?這個問題會讓陶樂樂感到不愉快嗎?她現在應該是走過去繼續向陶樂樂追問此事,還是假裝沒有放在心上呢?
她雙眼望著天花板,仿佛是擔心它會隨時掉下來砸著自己那樣,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陳揚這時之所以惆悵,也是有緣由的。大一年度的獎學金評定已經開始了,獎學金的評定規則實施起來異常復雜,以至于王拂曉和陳揚以及上下各級領導都覺得沒必要讓其他學生知曉太多,甚至連獎學金的金額(第一名可以獲得一萬余元)都不愿多說。所以這件事情做起來也格外地講求效率,王拂曉上周五才通知陳揚有此一事,而今天陳揚就要把名單匯報上去。評定的大致標準是這樣的:考試成績占70%,德育分數占30%,而對于德育分數的評判標準,卻從來沒有明確的規定,通常的做法是,王拂曉說誰是多少分誰就是多少分。此外,而且更重要的是,只有科協的成員才有資格獲得獎學金,據說制定這樣的潛規則是為了培養學生的科研興趣。對于那些在高校里掌權的袞袞諸公,你永遠無法想象他們的腦袋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所以,盡管大一期間夏白的成績一直是第一名,可是她不僅可能無法獲得一等獎,甚至還可能根本無法獲得任何獎項——如果她不是科協的成員。而現在,她正打算退出科協。
她對評獎的事情一無所知。當然,即便她知曉,也難保不會退出。不過,這已經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某些人畢生追求的,卻恰恰是某些人避之不及的。
課堂上夏白的手機終于收到了一條短信,正如她預料的那樣,不是陶樂樂發來的。發件人的名字是:陳揚。
“下午有空嗎?科協今天有活動。”陳揚說。
“無,打掃實驗室衛生啊?不參加。”夏白。
“你確定退出科協嗎?”陳揚問。
“是的,在里面也沒啥意思,還浪費時間,不如退出算了,要不你也退了吧。”夏白建議道。
“呵呵,那好吧,我不強求你。”
“你退不?”夏白問。
“我不退。我這邊有份表格,你下課的時候過來領一份填下就可以了。”陳揚說。
“好的,謝謝啊。”終于脫離了科協的魔爪,不用再為一些愚蠢的活動而煩心,這讓夏白感到一身的輕松。
“呵呵。”這是陳揚用來結束對話的回復。
他內心的戰爭終于結束了,在悄悄地劃去夏白的名字之后,他自己便排在第一名的位置上了。當然,德育成績功不可沒。
這是節高等數學課,數學老師在黑板上畫滿了各種讓人頭暈目眩的曲線,并輔以許多讓人不知道該如何發音的希臘字母,以此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巨大價值。如果一個外班的學生此時從門口走過,那么他一定不會覺得這堂課有任何的精彩之處。數學老師曾經信誓旦旦地說過,學生不需要上他的課,只要能通過期末考試就行。然而他仍會不定期地點名。他點名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經常在第二節課點名,以防止學生在上完第一節課就跑掉。
課間休息時分,夏白來到陳揚的座位旁,從他的手中取過表格,直到一周之后,她才知道此舉意味著什么。不過,這絕非最令她傷心之事。她假裝不經意地看了看陶樂樂,發現他正在埋頭苦讀,于是便沒去打擾他。
這份表格乏新可陳,簡直比數學課還要枯燥無味。上面除了有“籍貫”、“政治面貌”、“婚姻狀況”和“家庭住址”等這些叫人郁悶的選項之外,竟然還需要提供一頁半A4紙的“退出理由”,她在上面寫下大大的四個字:“因為不爽”。
這是她內心真實的想法,不過誰又能夠因為說出真實的想法而不付出代價呢?
上課鈴響起,數學老師看了看班級學生的人數,發現不是十分理想,于是,他拿起了點名冊。
……
“何靜。”
“到。”
“江小月。”
“到。”江小月咽下口中的食物,應道。接著又喝了一口奶茶,以助消化。
“夏白。”
“到。”
“陶樂樂。”
“……”
“陶樂樂?”
“到。”數學老師待欲像以往那樣劃下記號,這時候忽然傳來了陶樂樂的回答。于是他詫異地將筆頭停下,像是獲得了某種意外之喜,驚喜之余無法消受,非得自己確認一下方能放心。他的目光順著聲音的方向去人群中尋找這位總是緣慳一面的高徒,確定目標之后,他終于面帶笑意,破天荒地在陶樂樂名字的后面打了個勾。
當然,數學老師絕不孤單。結合到上周四的思修課,陶樂樂的這聲“到”也立即引起了班級同學的興趣。于是,他在高中課堂上所享到的殊榮此時再次上演,大家紛紛將向他投來目光,并且竊竊私語起來。
“他就是陶樂樂?”
“是啊是啊。”
“他怎么來上課了,好意外啊。”
“他沒帶課本,正在看課外書呢。”
“我那天看到他和夏白在一起。”
“啊?不會吧。”
“我剛剛聽說夏白昨晚還去他宿舍了,夏白過生日,他買的蛋糕。”
“昨天他還去女生宿舍了……”
“噓,小點聲……”
這一插曲也讓數學老師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心情澎湃之余,他甚至專門騰出一部分的課堂時間,供大家討論此事之用。如果情況允許的話,難保他不會將此種經歷出題到期末考試中去。第二節課,黑板上的圖形和希臘字母更加眉飛色舞起來,在課程結束之際,數學老師還布置了一大堆的作業,以彰顯自己心情愉悅。
課程結束之際,夏白做了兩件事情。一、她將填好的表格交給陳揚;二,她走到陶樂樂的面前,打了個招呼,她說:“嗨。”
陶樂樂說:“嗨。”然后便合上書本,站起來示意夏白一起走出教室。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有任何心虛的成分。
六人一起向學校食堂走去。只是一路上陳揚很不在狀態,寡言少語的全無了往日的靈性。夏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雖然科協痛失一員大將,即將面臨一蹶不振的風險,可是這也沒什么好難過的啊,因為科協本身就沒什么存在的意義啊,滅亡了恰好符合事物的發展規律……”陳揚只是“呵呵”呆呆地傻笑。
食堂里餐桌餐椅虛席頗多,可上面大都放著書包或課本。它們的主人此刻正在打飯窗口前奮力地廝殺著,彼處的景象簡直比春運時的火車站還要復雜。打飯過程是這樣的:每個人拎著空盤子奮不顧身地殺進窗口前七八米厚度的人墻,尋視著可供鉆進的縫隙,左支右絀地一點點前進。最后歷盡艱辛終于殺到窗口前,此時首要大事是保持身體平衡,臀部和后背需不時用力,以抵消來自后面人群的沖擊。打好飯菜后,這時迎來了戰斗的高潮,精神需保持高度的集中以維持平衡,因為一個不小心,手里的飯菜便面臨著傾覆的危險。如果你能成功地左閃右躲,最后殺氣騰騰面露兇光地來到人群的背后,那么恭喜你,你已經成功了一半,接下來需以同樣的方式去打湯。
六人見此情景,只得偏安一角落以共謀午餐大計,睜大雙眼四處尋找著即將空出的桌位,以便伺機搶先占據。這件事情讓六人感嘆:那些站在公交站臺等候公交車的日子是多么簡單而美好。
占到座位之后,六人立刻排起了值班表:陳揚和陶樂樂負責占位兼看守書包,夏白四人先去打飯;等她們回來再換他們倆過去。
于是陳揚和陶樂樂迎來了一段短暫的單獨相處時間,雖然短暫,卻充滿煎熬,因為在這近十分鐘的時間里,二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沉默,刺耳的沉默。即使在喧囂的人群中,依舊可以真切地體會到。
夏白總是一位能夠給人帶來驚喜的人,比如這次,她回來的時候,順便給陳揚和陶樂樂帶來了午飯。陶樂樂頗感驚訝,而陳揚卻似乎已對此習以為常,絲毫沒有因此而心生感激。埋頭便吃。
“嗯,你們多吃點,下午還要做大事呢。”夏白說。她所指的大事,當然是科協成員前去打掃實驗室衛生。
“你退出科協,就沒法領到獎學金了。”陳揚在心里道。也許他曾經想著把這話說出來,然而最終卻沒有。他再次一笑而過,向江小月三人簡單地介紹了下下午的活動,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了。
忐忑了一個上午,夏白最終還是沒能經得住誘惑。午飯結束起身時,她問陶樂樂,“你的手機呢?”
“在宿舍,沒電了。”陶樂樂說,當然,他也沒忘追問一句,“咋了?”
“哦,沒事。”夏白回答道。至此,心上的石頭終于落地了。
陶樂樂絕非愚笨之人,受到夏白的點撥,飯后他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手機充電。打開后果然發現有夏白的短信,還是昨天夜間發來的。他頓時好生歉疚,然而看到短信,整個人旋即靜滯在那兒。至此,洪水決堤般的回憶終于撲面而來,大大小小的記憶碎片閃電般充斥著整個腦袋。他有一種被淹沒的窒息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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