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暖花開（五）

　　我在李侃家待了很久，快到傍晚的時候李侃開了車送我回學校，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消化我不是媽媽的孩子這個現(xiàn)實，李侃說得沒錯，我不是小孩子了，基本的成熟思考我還是有的，我還是照常上課批改作業(yè)，想讓自己盡快忘記。高科瑞來找辦公室找我的時候，我正好在發(fā)呆，他拿著一本作業(yè)本走進來，走到我身邊我才回過神，我笑著問：“有什么問題嗎？”

　　高科瑞把作業(yè)本放在我面前說：“老師，這個語法我有點不懂，你能再講一次嗎？”

　　我點點，把旁邊空椅子拉過讓高科瑞坐下，然后看他的作業(yè)本。

　　“老師，你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好啊？失戀了？”高科瑞突然問。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掩飾過去：“你還想管老師不成？”

　　他悻悻地點點頭。但是我故意忽略他眼睛里的好奇和關(guān)心，我還沒有無助到和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說這些，匆匆講了一遍語法，然后問他：“懂了嗎？”

　　“老師，你唱歌一定很好聽。”高科瑞笑瞇瞇地說。

　　我搖搖頭，“很難聽，但是我有一個朋友唱歌特別好聽。”

　　“我不信。”

　　“信不信由不得你，語法講完了，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有人要來抓你了。”我把作業(yè)本整理好塞進高科瑞的懷里。

　　他站起身一步三回頭走出了辦公室，我把辦公桌整理好，李老師正好走進來，他笑著跟我說：“剛才高科瑞還跟我說‘老師好’呢，真稀奇。”

　　我笑了笑，發(fā)現(xiàn)高科瑞的筆還留在我桌上，已經(jīng)到下班時間了，我把筆丟進包里，等著下次再還給他，和李老師打了招呼就走了出去。回去的時候我在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我手里拎著準備當晚飯的烤鴨，那身影遠遠看到我，就朝我沖過來，是小辣椒，我沒想到她會來找我，我們只有一面之緣，她怎么知道我住在那里，她怎么會來。

　　“孔空姐姐。”小辣椒叫我。

　　“你怎么來的？”

　　“公交車啊。”她扎著一根馬尾，沒有化妝，真是年輕。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住這里？”

　　“李侃哥告訴我的，我騙他說我要送禮物給你，他就告訴我了。”小辣椒俏皮地眨眨眼。

　　我心里暗暗怪李侃，但還是很客氣地對小辣椒說：“外面冷，進屋吧。”

　　小辣椒跟著我進屋，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說：“孔空姐姐，你怎么住這種地方啊？一個名牌大學高材生也太寒酸了吧。”

　　我走過去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又不是你住，挑三揀四什么啊，晚飯吃了嗎？”

　　小辣椒咧嘴一笑說：“沒有。”

　　我把外套脫了，進廚房開始做飯，其實我根本不會做飯，菜都是現(xiàn)成的快餐，淘個米放進電飯煲一摁，最多泡個紫菜湯什么的。我把快餐里的烤鴨和一個素菜裝在盤子里，用開水泡了一碗湯盛了飯就叫小辣椒來吃。小辣椒看起來是餓極了，埋頭一頓狂吃，一點淑女形象都沒有，吃了一碗飯就放下筷子。

　　“還要嗎？”我問。

　　小辣椒搖搖頭，“吃多了長肉。”

　　“你一點也不胖。”我說的是實話，小辣椒是標準的小個子，比我還矮一點，穿著寬大的校服更顯得嬌小。

　　我把碗放下看著小辣椒嚴肅地問：“說吧，找我干什么？”

　　小辣椒努努嘴，一邊把手指伸進嘴巴里摳肉絲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我爸帶了個女人回家，我把一盆洗腳水整個潑在那個女人身上就跑出來了，我沒地方去，酒吧又不能收留我，所以想到你了。你那么好，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你哪里看出來我好？”我拿了根牙簽遞給小辣椒，小辣椒擺擺手，“摳出來了。我看人不會錯，我以前就經(jīng)常聽刀哥和李侃哥說起你，那時候就好奇你是什么樣的女人，后來見到了，比我想象中的和藹多了。”她一點也不會用詞語。

　　我站起身收拾碗盤，小辣椒跟在我身邊不停說話，“孔空姐姐，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談過。你又好奇？”

　　“我說的是刻骨銘心的那種，不是玩玩的，很認真很認真那種，感覺自己一輩子只能喜歡這個人了，認定了，他死了感覺自己也會死一樣。”小辣椒表情極認真。

　　我站在水池邊拿著抹布洗碗，腦海里來回只有一個人的身影，“有過，不過那都過去了，最后還是分開了，你一個小屁孩不懂的。”

　　“我懂。我現(xiàn)在的男朋友我就很喜歡，我想和他過一輩子。”小辣椒眼睛亮亮的。

　　“李侃？”

　　“怎么可能，李侃是大哥，他才不會喜歡我呢。”小辣椒停頓了一下突然笑起來，“李侃只喜歡你，我看得出來。”

　　我明顯停頓了一下，故意錯開話題，“那你怎么不去找你男朋友啊？”

　　“他住校，找他也沒用。”小辣椒看起來一臉無奈，“孔空姐姐，你知道嗎，他很窮成績很差，我爸爸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

　　我不是不懂這種無奈，當初高考結(jié)束，我的人生從幼稚美好進入殘酷現(xiàn)實，我花了三個月時間邁出了一大步，無奈地流了不少眼淚，無奈地喝醉過掙扎過，最后還是不得不無奈地向現(xiàn)實低頭，我們誰都不是救世英雄，可以單槍匹馬上戰(zhàn)場，最后馬革裹尸也不會有人祭奠自己引以為傲的愛情。我在小辣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不敢告訴她結(jié)局。

　　那天小辣椒睡在我的床上一臉安然，我坐在沙發(fā)上失眠了一整個晚上，以前的事情我全然沒有忘記，花了五分鐘回憶呼倫貝爾，花了五十五分鐘回憶陳洛良，然后花了一整個晚上難過。很多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的，走的路再多時間再久都沒用，一點也沒用，我們無時無刻都在做無用功。

　　黎明來臨的時候我看到天空一片明媚的絳紅色，濃烈的光芒把整片天映地像油畫里的意境，美得驚天地泣鬼神，小辣椒像是童話中的公主一樣從睡夢中醒來，她伸了個懶腰看著縮在沙發(fā)里的我，早起的她渾身透露出青春的美好氣息，讓我羨慕不已，她問我：“孔空姐姐，你沒有睡嗎？”

　　我笑了笑，“醒了去洗把臉，一會回家或者回學校，以后不要來找我了。”

　　“對不起……”小辣椒一臉抱歉。

　　我走過去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長發(fā)，“快點，我還要去上班，沒法送你了，你自己能回去嗎，我不會做飯所以沒有早餐招待你。”

　　小辣椒嘟著嘴下了床，我聽到她在喃喃自語：“真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