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又去看了一回余寡婦,回來后直嘆氣,說她每天只吃那么一丁點兒饃,人瘦得只剩骨頭了。還算萬幸,只傷了皮,沒傷到骨頭,躺幾天就沒事了。
余寡婦幾天后終于起來了,起來后背了鋪蓋卷兒離開了村子,再沒有回來過。有人說她去天津打掃街道了,也有人說她去給人家照看孩子了,但沒人再看見她。她養的黃黃,走時放生了。但黃黃始終呆在院外不肯離去。收狗的幾次想捉了賣酒店,但黃黃警惕性很高,遠遠地就跑了,任誰拿肉引誘,根本不理睬。黃黃每天臥在棘篩門外,嗚嗚地朝著院子喊幾聲,見無反應,爬起來趴在刺篩門上,伸了頭使勁朝里瞧,頭夾在縫隙里出不來,怎么也出不來。幸好過來一路人,將它弄出來。它沖那人點點頭,那人拍拍它說:“你的主人也許不在了啊,跟我走,有你吃的喝的。”黃黃啊嗚叫了一聲,又躺下了。那人說:“你會餓死的。”就去拽它。它拗著不動。那人踹了它一腳,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你以為我高興管你呀。你要不是她養的,老毬才理你了,誰叫我一直喜歡著她呢。哎,她都不知道呢?!?/p>
那人走后,黃黃便往鄧莊趕,走得太急,竟沒留意前方急駛而來的車,被碾了個稀八爛。胖大肚車主下來,望了幾望,發現沒人找麻煩,一溜煙走了。接著,又有一輛車輾了過去。幾分鐘后,地上只剩一張狗皮了。一個長發女人俯下身去,撿了便走。小黃不知從哪兒一下躥出,徑直銜了那女人腿便是一口。那女人娘喲娘喲疼得直咧咀,坐在地上,挽起褲子,發現只是一個紫青牙印,并未流血,終于不再大哭大叫,卻說:“不知誰家的狗,我得等著。萬一得了狂犬病就麻煩了?!蹦桥俗诘厣希嘀弁飞?,哎喲喲地哼著。
小黃銜了黃黃的皮往回走。“娘的,你要跑啊。”那女人站起來,便去擋小黃的路。小黃松下了口,朝那女人就撲過去。那女人嚇得后退到旁邊店鋪的廣告牌上,只聽哧啦一聲,廣告牌撕了一口子,多虧廣告牌是栽在那兒的,要不非砸傷廣告牌后的人不可。那女人大驚失色:“娘呀,倒了八輩子霉。今天真晦氣?!薄斑€沒叫你賠,你倒先罵開了,你吃了豹子膽了。想咋哩?!迸掷习辶ⅠR上前揪了衣領?!拔伊R狗呀,狗咬了我。”女人都要哭了。“你打算一走了之啊?!迸掷习逭f。“我哪里敢呢,我鄧莊連親戚也沒有的?!迸藝槈牧??!百r就饒了你?!迸掷习逍π?。
小黃一路小跑著,到了于寡婦家門口,停了下來,刨了一個坑,將黃黃的皮拽了進去,用爪子填埋了土,并堆了一小丘,然后跑回來,拽了我褲腳,在黃黃的墳前立住。我朝著墳鞠了一躬,小黃也低了頭下去。
“干啥?你咋不回呢?院里啥值錢的沒有,連屁都帶走了?!蔽夷锖拔一丶?。
“黃黃死了。”我說。
“死就死吧,人都還活不成樣子呢?!蔽夷锢淅涞卣f,“你也是快有婆娘的人了,得擔一點責任了。走,回家給我整理花桿皮,搓幾條草繩,照伙到時捆麥沒繩著。”
我回到家,拽起躺著的老牛,拉它到外面的水罐里引水。我從沒忘記喂老牛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娘沖我笑笑,進屋抓了把棒子粒,往雞圈里一撒,咕咕地吆喝了兩聲,老母雞們便從雞窩里鉆了出來。接下來,我娘提了料桶,往豬槽里倒食。兩只小豬哼哼嘰嘰跑了來,一見石槽里全是稀水湯,扭頭便走。我娘拿棒攪了一下料桶,又倒稠食了。兩只豬又跑了來,一直爬上石槽來,頭都往料桶里伸。我娘敲了其中一個的頭,嚷道:“下去!再不下不喂你們了。”兩只豬便下去了,咀在石槽里拱老底下的稠的,爛洋柿子皮、蒜皮,還有棒子面滲兒上下漂動著,好象河里游動的魚蝦。我娘問:“好不好吃吶?”兩只豬不言語,你拱它一下它頂你一下,低了頭可勁地吃著。
其實余寡婦出走,誰也沒料到。我娘搖著頭說:“咱村又少了一戶人家了。”
這些都是后話了。而余寡婦從此生息全無,似乎她原本就不是我們新民村的人。
眼下,我和我娘最關注的是我和胡芳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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