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方帕子,是一枝繡了一半的山節(jié)子,又名含笑花。肅平的宅院里種了好些這種花,那日初次拜訪他,就被美人含笑般微張半開的花朵所吸引。如若不在病中,除去藥香,肅平身上便是同那香醇不濁膩的花香一般的氣味。日前我不過繡了幾針,便被他說笑訂下了。望向他埋首案間的身影,心下一陣蕭然,想來又快到了用藥的時辰。
“喜歡?”他說。
回過神來東西已飛了過來,慌忙接住。本應(yīng)是觸手冰涼,眼下卻是帶著他的手溫,已被他把玩了一個晚上。攤開是一段三寸長,外層像敷了松油,琥珀般光滑亮澤。翻轉(zhuǎn)至端口,確是有一個小小紋飾——金色,像“九”字變體,繞了祥云狀滕文。握住兩端向相反方向轉(zhuǎn)動,木條便從中間斷開,原先放在里面的紙條已拿出,現(xiàn)能看到兩個空空的半截管洞。
“是好奇。”說罷卻見帳簾猛然晃動,一個人影已閃了進(jìn)來。
是燁嘯手里緊捏一張紙條,面露急態(tài)。
這些日相處下來,我對燁嘯的脾性有些了解,他同小易都是性子沉穩(wěn)的人,許是年近三十的緣故,他比十八歲的小易更為寡言,現(xiàn)下他卻是一反常態(tài)。只見他迅速將字條承給肅平,急迫懇切道:“黍翊中了無憂草。”
“無憂草?”肅平亦是吃了一驚,一把接過那張字條,視線掠過上面的字跡。
燁嘯匆匆說道,擔(dān)憂之情盡于言表:“三日前有人劫走翊兒,飲歌找到翊兒時已周身浮腫,面色青黑,是中了無憂草的先兆。飲歌在翊兒前襟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封書信,南相約副閣主于四月初十曲河弄亭相見,屆時以黍離交換無憂草的解藥。”
南相?
只見肅平掐指一算,面色凝重:“四月初十便是在半月之后了。”
“身中無憂草之毒,九日便已身亡,如何等得了半月?南相此人心機(jī)毒辣,翊兒已中毒三日,屬下?lián)乃!!!睙顕[還要說什么,已被肅平攔住。
肅平伏案速速寫了張字條塞進(jìn)一個墨色錦囊,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玉色小瓷瓶遞給燁嘯道:“你即刻前往桑城,將這瓶解藥給翊兒服用可延長他十日性命。我命舟羽、綠衣攜護(hù)衛(wèi)助你,帶上翊兒去找鳴山醫(yī)圣。直到桑城,方可打開這個錦囊。”
燁嘯隨即領(lǐng)會收入衣襟,躬身道:“屬下領(lǐng)命。”
肅平看著他,扶著他的肩頭鄭重道:“路上小心。”
“謝堂主成全。”燁嘯躬身對肅平一拜,恍惚間,帳簾擺動,人已離開。小易與燁嘯剛好前后腳進(jìn)帳,見燁嘯離開,小易便要追出去,被肅平止住。他回身凝著肅平急切道:“少爺,小翊中毒,怕是另有蹊蹺,小心南相調(diào)虎離山。”見他語音快速,臉頰憋得紅漲,今夜他與燁嘯都不似往常,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肅平回身從案上抽出一個卷軸打開鋪在桌面上,嘆聲道:“翊兒的性命要緊。我們的人怎樣?”
“二十人中幾人略有輕傷,連日來敵人有意騷擾,夜里多番偷襲,大家體力均有消耗。”聽了肅平的話,小易倒是平靜下來,只看著肅平緩緩道。
遇伏?我每夜皆睡不實,卻也曾未聽到過打斗之聲,莫非是敵人功夫了得,行走如水上漂,連衣角擺動都聽不到?
他轉(zhuǎn)首對我解釋道:“他們目的不在帳篷,且內(nèi)力深厚,你沒有功力護(hù)體,自是察覺不到。”
他又對小易道,此次卻是多了幾分肅意:“前方打探如何?”
“幽門谷深設(shè)有埋伏,皆是高手,至少有三十人。距此地半里三面有埋伏,功力比不上谷內(nèi)之人,但人數(shù)眾多,弓箭裝備,每方至少百人,加起來便有三百。敵人尚不愿與我們正面沖突,短時還應(yīng)付的來。”
他復(fù)低頭凝視著那個攤開的卷軸,一陣咳:“看來,是時候了。”小易忙添上茶水。
“少爺,煙波樓那次南相已對我們起疑。”
他頷首,嘆息道:“這些日馬不停蹄的跟著咱們,即便咱們有意甩脫,他們卻是緊追不放,如影隨行,部署了得。眼見燁嘯離開,是要動手了。此地距幽門谷不過五里,已將我們圍得滴水不漏。”
小易沉思道:“少爺,不如我們退回去,取道關(guān)州?”
他搖頭。
小易不禁焦急道:“少爺。。。”
“此地空曠,咱們短時還能同他們耗上一陣。通知我們的人,半個時辰內(nèi)他們定會再來。此次不比往常,對方志在必得,咱們小心應(yīng)對。”
“小的遵命。”
“退下吧。”
3
抬首望向他伏案疾筆的身影,冗長的寂靜如同他桌下細(xì)長的影子,淡淡落到地上。他沒有向我解釋,手中迅速將批閱完的幾封信箋迅速封存到手邊的木箱里,剩下的便用燭火燃了,扔進(jìn)地上的火盆中。案上已沒有遺留下來的信箋,肅平叫來小易,將木箱遞給他道:“交給暗人送出去。”
小易無言接過,速速退下。
放松下來的他突然一手掩住嘴,一手抓了椅背的扶手,劇烈的喘咳連帶椅身跟著搖晃。
我連忙走過去為他倒茶,端到他面前。他顫悠接過,杯子攥的緊,灑了些茶水出來,些許暈開的茶漬像幾朵暗梅浮在那柔白的長衫上,如那白雪浮面的污泥,分外惹眼。他只喝下幾口,其余皆被他灑出來。見他咳喘不止越發(fā)強(qiáng)烈,我忙一手為他撫背,想不到觸手竟硌得慌,身高八尺的他,已瘦削成這般了么?
伸手去拿那個杯子。心似被扎了下,一杯茶水,盡是化開的濃濃血腥。
嗽的一聲,一陣疾風(fēng)夾帶金屬的生冷擦肩而來。他在我肩膀上推了一把,我腳踩了裙擺,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于此同時砰地一聲,什么東西釘在了身后的屏風(fēng)上。
竟是一支箭,尾部的羽翼連帶箭身仍在顫動,箭頭卻已牢牢卡在屏風(fēng)的木條框上,擠進(jìn)深深一個窩。頃刻間,兵器相接之聲,夾雜簌簌夜風(fēng)傳了過來。
不是半個時辰嗎?怎會這么快?
我慌忙望向肅平,他同我一般摔倒在地,身體因劇烈咳喘不停顫抖。我爬到他身邊,見他蒼白的臉上已溢出一層薄汗,雙目微睜,嘴角血流不止。
嗖,嗖,嗖。
箭雨射滅燭燈,屋里瞬時陷入黑暗。摔倒的椅子同桌案形成的狹窄空間勉強(qiáng)能夠躲避。我摸索著將他抱在懷中,低身躲到椅子與桌案形成的夾角之內(nèi)。耳邊的嗖嗖風(fēng)聲以及好多箭頭釘在家具擺設(shè)上的鈍響愈發(fā)強(qiáng)烈,擋在面前的椅面頃刻間已插上好多箭羽,箭身的震顫,連帶椅子震著我虎口生疼,砰砰砰的聲音如震顫在心間,引的我一陣又一陣顫動。倘若沒有身前這把椅子,卡在椅子上的箭便都會插在我們身上。幸好剛才反應(yīng)快,心下不由慶幸著。
“肅平,你怎么樣?”我一手扶著椅子把手,一手輕推著他。
半響沒有回音,只嘴角溢血不止,儼然他已昏迷不醒。心下暗驚,連忙從袖中抽出一條帕子為他拭去嘴角血跡。方才那一箭若不是他推了我一把,便是要射在我身上的。雖被我躲過,箭身依舊貼著我肩頭射進(jìn)來,他離我不遠(yuǎn),又推了我一把,難道他受傷了?連忙檢查他周身,果然見他右手掌心里一道血痕。
又抽出一條帕子,正要為他裹住手上的傷口。只覺身前的人輕輕移動了一下,虛弱的聲音對我道:“箭上有毒,你不要亂動。”伸手緩緩從衣襟內(nèi)側(cè)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倒出兩個小丸,遞給我一個道:“這是凝香丸,能解百毒,即便沒有中毒,吃了也能防毒入身,沒有危害。”
我依言吞下,只覺一抹涼氣蕩穿胸腹,周身頓時舒爽。
他又倒出一丸碾碎,撒到右手的傷口上,而后包扎手掌。
“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到,他們已攻了過來。”我低聲道,心下一陣焦躁。
他又一陣咳,我低聲寬慰他道:“未見他們有沖進(jìn)來的打算,我們委身這里暫時無礙。”
“他們會將我們逼出去。”他有些微喘道。
借著桌案與椅子的空隙向外望去,帳布早已被箭雨劃破,一條條隨風(fēng)搖擺。外面刀光劍影,冷兵相接,人影晃動。不遠(yuǎn)處的一片火把似將夜空照成白晝,那里似蹲立著幾排人影,箭不時如流星般襲來。帳內(nèi)除了一陣又一陣的箭外,再沒有別的攻勢。烈烈冷風(fēng)刮來火油味兒,尚未明白過來,帳內(nèi)已著了火。細(xì)看射來的箭頭燃著火,燎起帳內(nèi)的擺設(shè),濃煙刺鼻,睜不開眼。
他輕聲對我道:“木節(jié)是閣中密器,見木節(jié)如見我,仔細(xì)留著,閣中兄弟自會聽命于你。”聲音中的疲乏比之前的無力好多了,儼然已恢復(fù)一些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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