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走讀生

　　那天在操場上，由于心情沮喪，陶樂樂甚至沒有想起打聽她的姓名。在他看來，這多少有些不夠得體。在那之后，每思及此事，他便要懊悔一番。直至有一天，他發覺不再有懊悔的必要。

　　你也許也有過這樣的經歷，當你機緣巧合之下遇見某人，并且留下印象時，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之內，總是會在許多地方不經意地與這個人擦肩而過。仿佛是上天刻意安排似的。在走廊、在路上、在超市、在食堂、在水房……在隨后的日子里，陶樂樂幾乎在每個角落都能發現她的身影。大多數時候，他們只是心照不宣地打著招呼，而不曾言語。除此之外，便是一個躲在暗處，偷偷地觀察另一個了。眾所周知，陶樂樂并不是一個擅長交際的人，可是有一天，他終于率先打破那種長久以來漸成習慣的沉默。

　　那是午飯結束之際，陶樂樂正在食堂門口的水池旁洗涮飯盒，不久她也過來加入了這一行列。當他們抬頭發現是彼此時，臉上都不禁再次露出那種“好巧”的驚訝神情。在這種“令人愉悅的意外”的氛圍之下，陶樂樂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得經過深思熟慮之后才能回答正確。她額頭微蹙，輕聲反問陶樂樂：為什么要知道名字呢？

　　陶樂樂忽地一愣，心想那倒也是，名字似乎還真是沒什么用處。如果大家就此別過，以后再也見不著面，知道名字只會徒增煩惱；將來將來很熟，那么早晚會知道名字，不必急于一時。如此一想，他便愈加欽佩起對方的超然態度來，覺得自己真是世俗土鱉。

　　也許是為了讓陶樂樂不至于感到全無收獲，臨分別之際，她告訴陶樂樂她正在學習吉他。并且還表示，假如陶樂樂沒有興趣，那么沒有關系，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和她一起練習。但是偶爾可能會逃課。

　　假如用四個字來形容陶樂樂的回答，那便是“欣然同意”。他回到宿舍，立即與吳雨棟打了一架，接著便搬離了宿舍。

　　陶樂樂與吳雨棟打架，原因倒也不復雜。作為宿舍舍長的吳雨棟，除了另類之外，還是一個有著強烈的團結意識的人。他把陶樂樂搬離宿舍的做法視為一種分裂，是對權威的挑戰。他認為這樣的做法會引起別人的飛短流長，會毀壞他的清譽。

　　就好像他真的擁有這種東西似的。

　　起初他以為陶樂樂像他的其他舍友那樣，只是發發牢騷而已，而事實上是做不到離開自己的。可是當他發現陶樂樂的通行證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過于簡單了。

　　他用右手的食指指著陶樂樂的鼻梁，說道，“你老老實實地在這兒待著，哪兒也別去?！鄙袂榭崴埔幻`主對待他的奴隸。為了表現出負責任的態度，吳雨棟說完，還倒身躺到了陶樂樂的床鋪上，睥睨著床鋪的主人，最后索性閉上了雙眼。看他的架勢，他似乎打算在上面一直睡到陶樂樂回心轉意為止。

　　眾所周知，幾乎沒有人搬家的時候，會首先考慮去收拾床鋪。而陶樂樂從沒想過去為吳雨棟而逗留，更是沒有想過要站在床邊守候著他安然入睡。他走去衣柜處，首先收拾起衣物來。

　　吳雨棟假寐之余微睜雙眼，以觀察陶樂樂的舉動。發現自己被忽視后，他從床上一躍而起，疾飛至陶樂樂身邊，一把將他推搡開去。由于打擊心切，用力幅度顯然大大超過了必要，陶樂樂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撞飛在盆架上，臃腫碩大的盆架瞬間被撞翻在地，與此同時，搪瓷盆紛紛墜下，在撞擊地面的過程中敲砸著迸發出振聾發聵的交響樂，響徹整棟樓的每個角落。在此種情況下，人們沒法做到不圍觀，事實上當陶樂樂站起的時候，眾人已經陸續聞聲趕來，將宿舍里里外外圍得水泄不通了。

　　任何人看到此情此景，霎時間都會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結合起與吳雨棟有關的種種傳聞以及周邊人士的親身經歷，這些圍觀者心下便又將事態放大了三分，還以為陶樂樂受到了慘絕人寰的虐待。吳雨棟不成想自己的一個簡單動作竟能制造出如此驚天動地的聲響，看到這么多人圍堵過來，而且個個眼中透著兇狠的目光，當下便心生怯意，四下搜尋可供藏身的鼠洞。如此一來也不難理解，為何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之內，他能夠做到對陶樂樂打不還手。

　　由于這一段插曲，陶樂樂不得不將搬遷計劃順延，待吳雨棟以及眾人都最終離去，才又著手收拾起來。為此又翹掉了整個下午的課程。

　　陶樂樂租住的地方，是學校附近的一家私營公寓，事實上是專為陶樂樂這樣的學生打造的，每層一共12個房間，南北各六。房子要比學校的宿舍稍小一些，但是由于是一個人住，所以也不顯得擁擠。物業環境也遠非學校的宿舍樓可比。他將東西收拾完畢，便差不多到了約定的時間了，于是又踅回學校，來到教學樓前。他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五分鐘，可是卻發現她已經等候在那兒了。

　　練琴房其實是一間稍大的教室，除了“稍大”之外，毫無特別之處?？吹贸鰜恚@兒其實是公共場所，人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吱吱呀呀地練習著共同的樂器，讓人不禁想起“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典故。室內共有一男一女兩位老師，也許是因為搞藝術的緣故，男樂音老師留著很長的頭發，在低頭作指導的時候，發梢不僅可以蓋住嘴巴，甚至捎帶著還能夠遮掩住下頷；女老師則恰恰相反，一頭溝壑分明的板寸，強硬地根根上豎，似鋼刺般遒勁有力，比魯迅先生還要霸道許多。二位老師就像覓食的鳥兒那樣，在人群中歡快地穿梭來穿梭去，最終他們都停在了陶樂樂的面前，更精確的說法，是停在了陶樂樂身旁的那名女生的面前。而這時陶樂樂正在她的指導下，興致勃勃地練習著C調“哆來咪發唆發咪來哆”。

　　“不錯啊，”那名男老師率先夸獎道，“這么快就出師了。”

　　“呵呵，”她回答道，“這是我同學，陶樂樂。”她又對陶樂樂介紹道，“這是艾米老師?！?/p>

　　艾米老師年紀30出頭，頭發很長，留著稀疏的胡茬。遠遠望去是一副慵懶的模樣，可是走近一瞧，就會發現他雙目炯炯有神，渾身上下無不散發著充沛的精力。他肯定似的點了點頭，對陶樂樂說，“你好。”

　　陶樂樂向他點頭致敬，手指繼續摩挲著琴弦。艾米老師背對著他，趁他不注意，對那女生說，“我聽說過他的故事，他很特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