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瑞安亦步亦趨地跟在青持身后,見他在宓笑身側時,臉上尚且是笑容滿面,然而出了涼風殿,步履愈見沉重,分明心情陰郁。只是帝王心思那時做奴才的敢隨意揣測的,張瑞安只得愈加小心翼翼地服侍,待得下朝回了昭陽殿,青持掃了幾眼今天新呈上來的折子,陡然便黑了臉,沉聲道:“這幫尸位素餐的混賬東西,這是當朕瞎了嗎!?!闭f著提筆在奏折上重重劃了把叉,鮮妍的朱砂讓人有些心驚肉跳。
張瑞安腳底一軟,不敢言語,只是趕緊湃了一碗清涼一些的茶水擱到了青持案桌上。退開時瞄了一眼那張另青持震怒的折子——委實是這張折子太過扎眼,張瑞安雖然只是一瞥,也看了大致,原來是前幾日南邊地動,地方官員卻一直沒能妥善安置受災民眾,到現在地方局勢已經是亂成了一鍋粥,民怨深重,流言紛擾。更被有心人鉆了空子,別有居心地將地動跟新帝登基聯系起來,說什么逆天而行,遭天譴。如此敏感的時段,神志不清的民眾被人言稍稍一蠱惑,一挑唆,便似火上澆油,沒了禁忌。
張瑞安跟尋常宮人比,確是多認得兩個字,知道的較旁人也就多些。發生地動的地方,是跟南詔國接壤的,向來就不太平。雖然只是小國一個,可卻是充斥著神秘詭異的傳言,易守難攻。之前陸續也有將士進入南疆之地,只可惜都是有去無回,一度令人談其色變。如今南詔未亂,穎國自己這處倒是自己鬧出了幺蛾子,若是南詔心念一動,也出手來攪一局的話,實在是……
所以說,地動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前朝也很常見。然而這次時間湊巧,什么不好的事情都撞到了一塊兒,情況便是極為棘手,也難怪皇上發怒。
青持伸手端了茶,一氣喝干,杯盞擱在案桌上‘哐當’一聲響。張瑞安的背愈發弓了,蜷成了一只蝦子。
青持似是憋著怒氣,看得極快,只見得筆走龍蛇,不一會兒便將今日新上的折子全批完了。大多上奏的是關于南邊地動之事。
南嶺一帶少有安穩的時候,與南詔接壤一帶尤甚。那些老臣,一個兩個都只會大呼——陛下,事關重大,刻不容緩!然后口口聲聲懇求皇上另派可靠人物前去治理,偏偏就不見推舉個實在的人來。如此一致的行徑,到好似心照不宣地給自己這個登基不久的皇帝個下馬威。
青持皺著眉立在桌前,望著面前的奏折沉默不語。
張瑞安察言觀色道:“皇上可是看得累了,要不要去宓主子那兒去坐坐?”
知情人都知道宓笑是皇上的女人,沒外人的時候,就都喚她一聲娘娘??奢^真來說,宓笑既沒有被圣旨冊封,也不曾有彤史記錄,根本就算不得正式的后宮妃嬪。
張瑞安只當自己這么提議,左右是沒有錯處的,皇上向來寵愛宓笑。誰知他驟然聽見張瑞安提及宓笑,臉色不見絲毫好轉,卻倦怠地閉上了眼睛,里面隱隱帶著不耐。
張瑞安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然而下一刻青持便開口證實了他的猜想:“擺駕朝露宮?!?/p>
朝露宮是皇后謝盈袖的住所,按常理皇后應當入住昭陽殿東閣的含光殿,只是青持有意將宓笑私藏在昭陽殿,便特意沒讓謝盈袖入住。好在新帝即位,后宮寥落,秀女大選也尚未開始,另尋出一個合適的宮殿并不是什么難事。
謝盈袖正聽著身側一個小宮女帶來的消息。講的內容與青持方才奏折所看差不離。那小宮女是謝旻安插在宮中,用來與謝盈袖及時聯絡。
謝盈袖悠然地喝著茶,翹起尖尖玲瓏護甲,輕輕地吹散茶湯上氤氳的蒸汽:“那幫老臣們只怕是想給個下馬威,只可惜,他們看走了眼了?!?/p>
忍言好奇道:“娘娘,你為什么這么說?”
謝盈袖不答,只微微一笑,來龍去脈一理,心中便有了計量,向來報信的丫頭道:“除了我父親教你傳遞的消息外,昭陽殿那邊皇上知道消息,他是怎么個反應?”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了?;噬细跋騺硎菑埞N身侍候,其余宮人可是都得回避的?!蹦莻€小宮女回答地不卑不亢,卻仍叫謝盈袖發現了她一瞬間的遲疑。
“謝大人問你,你也是這么回答嗎?”謝盈袖微瞇了眼睛,打量了小宮女一番,這才挪開目光,緩緩展開手中的絲帕,漫不經心描摹著帕上的花紋,不冷不熱道。
那宮女身子一顫——眼前這個大小姐絕對不是可以任意欺瞞的主兒。只是,畢竟自己是直屬于謝旻的宮中暗線,只負責替謝旻從宮外帶話進來,以及將宮中的隱秘動向告知謝旻?;实勰沁叺呐e動究竟能不能告訴大小姐呢?
謝盈袖斜乜著宮女兒,怡然笑道:“你莫忘了,本宮姓謝。”
“回娘娘,里面的情況確實是不分明,不過,皇上是動了氣,有奴才說,張公公趕著吩咐人取冰來湃涼茶?!敝x盈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那傳話的宮女瞬時醒悟過來,趕緊低頭道。
“喔?”謝盈袖描摹著花紋的手指倏地一頓,喃喃回應了一聲。半晌才微微笑道:“只怕皇上現下頭疼的緊?!?/p>
“娘娘,皇后娘娘。皇上……”門外有宮婢急促地呼著,聽不太懂清楚,只依稀帶著‘皇上’二字。謝盈袖皺眉望向忍言,示意她去開門。
“皇后娘娘,皇上擺駕朝露宮了。”一個宮婢神色倉惶地小步跑了進來,踉蹌跪倒道。
謝盈袖這才意外地站起來,撐著茶幾詫異道:“你說什么?皇上來了?”
“正是,都已經快到門口了?!蹦菍m婢忙道。
謝盈袖立即整了整衣裳,道:“你們都隨本宮出去接駕?!弊吡藘刹剑谢仡^望了那報信的宮女一眼:“你就不用跟著了,自己尋思著一個空隙出去了便是,萬萬不要讓皇上看到你的臉,走漏的了馬腳,起了疑心?!?/p>
自成婚以來,這是青持第二次踏入朝露宮,盡管謝盈袖時常也要往昭陽殿轉轉,但通常還是獨守空蕩蕩的朝露宮。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敝x盈袖一絲不茍地行了大禮。
青持一把拉起來她,笑道:“免了免了,朕就是過來看看皇后,哪需要這么大禮?!?/p>
謝盈袖聞言掩唇輕笑,滿臉欣悅,只是微斂的眼眸中,卻是了然的冷定。
“皇上事先不曾遣人通告,臣妾這邊倒是什么都來得及準備……”謝盈袖端著步子迎青持入殿,羞赧道。
青持笑而不語,在椅子上坐下了,一面喝著茶,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同謝盈袖搭著話。眼見地到了晝食的時辰了,青持向張瑞安淡淡道:“今日就在皇后這兒用膳吧?!?/p>
張瑞安應了一聲,正打算傳令給御膳房,卻聽得謝盈袖柔聲道:“皇上,臣妾這兒雖沒有什么其他的稀罕物,唯獨廚子還算不錯,做得一手地道的洛城小吃。自然是及不上宮中老資格的御廚,可勝在風味獨特,別具野趣。”
洛城除卻是穎國的國都外,小吃更是如雷貫耳。但凡來一趟洛城的,沒有不從城西吃到城東,從城南吃到城北的,恨不能自己再長兩個肚子。青持縱然身在洛城,可何曾有過這等閑心。是以聽到謝盈袖的建議,欣然同意。
席間有一道桂花糖藕,甜糯可口,唇齒留香,正是十分應景的一道小吃,青持心中陡然一動,便開始對這道菜贊不絕口,笑言當獎賞一番。
謝盈袖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便叫了那廚子出來領賞——倒是個沉穩的中年師傅。青持自然是好一番打賞,興致頗高。謝盈袖坐在一側,察言觀色,笑道:“皇上若喜歡,便帶去。他會的東西可多著呢?!?/p>
果然還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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