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過得好慢。一過中午又覺很快了。
天還是很熱,走出院子,火辣辣的太陽烤在身上好象背了火球。我想午休,卻睡不著,于是來到門外。
有個老頭兒在趕路,穿著白衣服,一手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小黑皮包,另一只手里拿著張舊報紙,高高舉過頭頂,斜著頭看腳下的路。“喂,小伙子呀,這里是不是新民村?就是墳里村么。”那老頭放下手中的報紙,扇了兩下才說。我說:“是了。”“小伙子呀,我向你打問一個人。于紅梅女士家在哪兒?”老頭兒摘下眼鏡,用手擦了一下鏡片,說完話,合了一下眼窩,又睜了一下沒睜開,汗水已流進眼窩里了。
我正用手摳鼻笳呢,鼻笳粘得很實,摳了一下沒摳掉,又使勁摳了一下,拽出一根鼻毛來,還有一黑硬塊,放鼻子前聞聞,一股爛氣道味。我說:“我村里大多是姓章的,其余的姓劉的姓牛的四五家,沒有姓于的呀。”我繼續摳鼻笳。“咋能沒有呢?都在你村里生活了二十來年了,她沒了男人沒了兒子,一個人過活呢。”原來是找于寡婦啊。我拍了下腦袋,暗罵自己好笨:新民村的婦女只有一個是招親的連她男人也改了章姓。我娶不到婆娘,我爹娘有一回以為我不姓章,別人就會把我當成流竄。我不是流竄,也不想當流竄。我也想改成章姓,如果姓了章,走到外面,至少可以揚起脖子說,我們姓章的曾有一個當過襄汾縣的縣長呢,可去了幾回浱出所,辦戶籍的女同志老不給辦,說,現在都聯網了,得有省公安廳的介紹信才辦。
“她家就在村口啊,你走過了呢。”我用手指了指,“那兒就一個刺篩門,那就是。”我仍在摳鼻笳,沒想到摳破了,紅黑的鼻血簌簌往下流。
“哎呀,小伙子,塞住了啊,頭仰起來,雙手舉起來,待上一會兒。”老頭很快地撕了塊報紙,卷成一條,遞給我。但他的腿抖得十分厲害,“要是止不住,可就麻煩了。”
“沒事兒,上火了,正好放放火。”鼻子已不流血了,兩手粘粘的,已經干了。
“呃,沒事就好。哦,她家有一個很大的狗啊,剛才看見了的。”老頭兒戴好眼鏡,哧嘩就拉開了小黑包,露出了一沓子紅紅的人民帀,比我小時過年掙的一塊一塊的壓歲錢還要新呢。我的眼立馬就直了。
老頭兒手往包里伸了好幾回,捏了一沓子拽出了一點,立馬又塞了進去,說了聲“不妥不妥”,哧啦一下拉上了拉鏈,面露窘色說道:“啊,小伙子,我們是找墳兒村,不是墳里村的。你們村沒有叫于紅梅的,我忘記問過人了。我要找的人姓于不姓余啊。”
老頭兒一招手,一輛小黑車戛然而止。嘭噗一聲,車門打開,一股涼氣直奔我而來,我立馬就感覺像進到冰凍尸體的大箱子里。老頭兒一屁股坐了進去,朝我揮揮手,說:“再見啊再見,你們村真好,土房子不少啊,拍個老電視片沒問題。小伙子,走了啊。”
土路上冒了一股子黑煙,揚起一片灰塵。我趴到水渠邊引了一口水,將臉也洗了洗,頭腦一下清醒極了。
我剛回到我家胡同,小黃咣咣叫著,跑了出來,擋在門口,撲著咬著,不讓我進。
我娘一腐一拐走出來,喝斥道:“真是狗記性,不認得自家人了。”小黃回過頭來,朝我娘咣咣地叫了一下,又向我撲過來。
“好狗不擋道,哎,白養!”我娘抄起門邊的木棒掄向小黃。小黃啊嗚一下飛快地跑走了。
“啊,你干啥去了?”我娘問。
我說將將見到了一個很體面的老頭兒,好象要到于寡婦家的,卻又不去。
“啊?我出去一趟。”我娘說。我娘剛挪腳,小黃又跑出來了,跟在我娘身后,歡勢地搖尾巴。“呆在家,別去添亂,聽見了么。”我娘一瞪眼,小黃便收了步,只好望著娘離去的身影。
我娘很快就回來了,笑道:“我就知道她那可恥的侄兒后怕了,把人打成那樣,真下得去手。如今這社會,還是有王法的。”
“那老頭是不是來送錢的?”我問。
“你咋知道?”爹扛了銑,要去修渠。棒子苗剛露了頭,再不下雨,就旱死了。
“你聽啥,不管你的事。”我娘說。
“是與我無關,但自古以來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呢。”爹嘟囔著走了。
“哎,好可憐的一個人哪。心太軟了啊太軟了啊。我要她報案,她這死腦子,竟說她這侄兒從小就沒有娘,她可不能毀了他啊,什么人也有啊。我以前還不相信雷鋒是真人,看來包公是真沒有啊!”
我娘說完,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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