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中國是一個很有方向感的國家。許多事情大家都認為是天經地義,但是一旦從相反的方向來做,就會讓人覺得大逆不道,渾身上下都不自在。比如,老師毆打學生,可以美其名曰“教育”,沒人覺得有什么問題。而一旦學生和老師針鋒相對,甚至出手相向,那么輕則會被視為叛逆,重則被定格為品行低下,從此永世不得翻身。即便那老師是范傅永,也沒有人會認為問題出在老師身上。
范傅永被陶樂樂砸中之后,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沒有繼續采取暴力還擊的方法,待回過神來后,他竟然收拾起書本,落寞地離開了教室。不知道后來范傅永回想起這段經歷時,會不會因為如此平靜的處理方式而心生悔恨。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范傅永都沒有出現在教室里,他的學生因而度過了一段輕松愉快的時光,精神高昂的仿佛走上街頭舉行罷工的工人階級,整體面貌明顯為之煥然一新。而對于隔壁班級的課程,范傅永還是照帶不誤,就好像那個才是他的班級,那兒的學生才值得他去誤導一樣。偶爾在課間操等集體活動的時候,也能看到他躲在遠處和其他老師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盡管無法聽到聊天的內容,但范傅永的意興闌珊還是很容易為人所捕捉。總而言之,在那幾天里,范傅永表現的就像個賭氣的小媳婦一樣,看上去滿腹憋屈。
其余老師來講課,也會有意無意地向陶樂樂投去幾眼,眼神中透出的神情總是詭異得難以言表,疑惑、驚訝、失望、哀嘆、同情……班級同學也都刻意與他保持距離(雖然誰也不曾與他走的很近),仿佛他每天攜帶著**來上課一樣。
毫無疑問,在大家的心目中,陶樂樂已經被定格成了另類,而且是那種人人都不愿意接近的另類。走在校園里,周圍也時常有人會指指點點,有次兩個女生在他背后悄悄議論,一個說,“你看,他就是那個打老師的。”另外一個說,“不是吧,他那么瘦。”第一個女生又接過來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但是保證錯不了。”另外一個女生問,“你聽誰說的,這么肯定?”第一個又趴在了第二個女生耳邊嘀咕了一陣子,接著第二個便大徹大悟地“噢”了一聲。為了加深她的印象,在她悠長的“噢”音終于結束之后,陶樂樂轉過身來對她們說,“是的,是我。”
那兩名女生發現談話被別人偷聽之后,頓時低頭不再言語,從鼻孔中發出毫無理由的“哼”音之后,便轉道朝另一個方向昂首走去。
事情終于發生了變化。
這所學校雖是私立中學和外國語學校,但由于國情的緣故,在禮拜一仍然舉行升旗儀式,而且還和其他高中一樣,升旗儀式結束之后是風靡全國的“國旗下的講話”版塊。只是今天,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國歌奏畢國旗升起之后,校方慷慨地把接下來的時間勻給了陶樂樂。
喇叭里傳來這樣的聲音:
布告
懲字(001)號
查高一(1)班學生陶樂樂一貫自由散漫,漠視校規,不尊重師長。本月10日語文課堂上,更是不服老師管教,用粉筆盒砸傷班主任,影響極為惡劣。
為嚴肅校紀,教育本人,經校務會議研究決定,并經校長室批準,給予學生陶樂樂記大過處分,以觀后效。
此布
春華外國語學校
這段話先是出現在揚聲器中,也許是擔心傳播效應不夠理想,學生沒能夠完全記住或將其錄音下來。在升旗儀式結束之際,某個負責任的老師又將白紙黑字地貼到了海報欄內,用以發揮“嚴肅校記,教育本人”之作用。
雖然這件事情和陶樂樂密切相關,但是他卻并沒有因此而先于其他人知道,沒人曾給過他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提示。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范傅永對此卻早已了然在胸。由此可見,他這幾天雖然沒有前去教課,但似乎也沒有閑著。在升旗儀式結束之后,陶樂樂沒有和他的同學一起回教室晨讀,而是站在操場上,揚起眼皮對著天空發起呆來。而范傅永倒是跟在他的學生后面儀態萬方地回到了教室,仿佛在邊疆戰場上立功的將士班師回朝接受冊封嘉獎那樣,出乎預料又在意料之中。
來到這所學校,沒有領到獎學金,這是陶樂樂所始料未及的;沒有領到獎學金反而領到了布告,這更是他始料未及的。或許這時候陶樂樂應該通過背誦普希金的詩歌來尋求安慰: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郁的日子里需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
正如許多人說的那樣,生活的真諦在于懂得滿足。可是這些話對于一名高一的學生而言,未免顯得有些刻薄。
起初,操場上并不單單陶樂樂一人,除他之外,還有范傅永,遠處還有幾個交頭接耳的女生。而陶樂樂似乎是他們駐足的唯一理由,這一點,很容易從眼神上看出來。
范傅永由遠走近,走到陶樂樂的身邊時,輕蔑地“哼”了一聲——就像在拳擊賽結束之際贏家對待輸家那樣——然后意氣風發地優雅掠過。
假如他能停留的時間長一點,也許他就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可是他沒有,也許是太急于去他的學生面前宣告自己的勝利了吧。
步范傅永后塵的,是三位女生,由于陶樂樂的記性并不算壞,所以他記得其中的二位就是前幾天在背后議論他后來轉道而去的女生,而第三位則是那天在校長室門口撞見的女生。
與美女接連撞見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陶樂樂此刻卻全無心情。你要是莫名其妙地領到了一張布告,你大約就能理解這樣的感受。
她們仨在距離陶樂樂前方10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在一番竊竊私語之后,那二位女生便離開了,向教室飛奔而去,只留下了第三位。她向陶樂樂走來。
她微笑著對陶樂樂說,“久仰大名。”
陶樂樂瞧了瞧對方說,“是啊,這下可不全校都知道我了嗎。”
“很多人都不喜歡范老師。”那女生又說。
為了不至于使這名女生感到是在自說自話,畢竟她似乎是在嘗試著安慰自己,陶樂樂點頭回答道,“是啊。”
“其實,從某個角度來看,因為這樣的事情獲得處分挺酷的,年老之后還可以向子孫炫耀下,呵呵。”那女生頓了頓又說,“而且處分也不記入檔案。”
對于常人而言,聽到這話首先一定會問,“你怎么知道不記入檔案?”可是陶樂樂卻沒有。這表明在他看來,檔案里記錄與否并不重要,這檔案也不會對自己造成多大的影響,而且這女生也不是學校的官方發言人,她說這話多半是為了安慰自己,沒有什么真憑實據,深究起來只會讓大家感到無趣。所以他沒有過多詢問。
不過那女生說這件事情挺酷的,這確實令他寬慰不少,內心如釋重負,頓時輕松了許多。
因為在內心深處,他也是這么想的。他向她致以一個大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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