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燈2-2

　　煙細不勝酒力，于晟言背上睡的昏昏沉沉。遙見沛言攬著悠梓，緩緩渡在前方，情意綿綿，消解酒力。曲一緩緩走在后頭，靜默無聲。

　　我停下來，待他走近，暖聲笑道：“哥哥莫要怪罪，今日是我多言了。”

　　他迎上我的目光，亦溫然道：“青兒聰慧，為兄還要多謝你并不點破。”視線越過前面的晟言煙細，淺淺落到那襲茶白妙曼的身影。

　　“曲一哥是故意纏著沛言哥的么？”我輕聲問道。

　　他略一沉吟，扯起嘴角，視線轉向路旁的蒼翠植叢，緩聲道：“我若否認，青兒可會相信？或許，有時于我便會情不自禁罷。”

　　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安慰他，卻聽他爽朗的聲音于耳側響起：“青兒素來熟諳音律，這般良辰美景，缺了音律豈不辜負？”說罷，于腰間取下一桿玉簫，迎風而奏。

　　簫音渺渺，于谷中回蕩，飛鳥盤旋，竟浮上一片花香。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在煙細家中醒來，仿若依舊置身山路上，聽那青衣男子吹奏一曲簫音。那滿懷惆悵的愁緒不時回蕩心間，那山，那人，那曲，融在一起，仿若凝結在了過去，或許一覺醒來，曲一會好過些罷。

　　爹娘遠去鳳陽赴會秋洗孤前輩孫女的婚宴，爹爹同秋老前輩是莫逆之交，關系深厚。梅山到鳳陽少說要十幾日，到了鳳陽爹娘也要留幾日拜會當地的親友，這樣來回算來差不多也要月足了。

　　爹娘走的匆忙卻也沒知會我一聲，反倒是肅平告知我爹娘的去向，且爹爹將我一并托付于肅平照顧，不讓我回去家中居住，想來也是因為我不會做飯的緣故。

　　多番扣擾已是不便，所幸林伯伯與林伯母為肅平下山尋一味良藥，眼下不在府中。肅平幾日未歸，我便一直住在煙細家中。

　　“繡圖也繡不安穩，心里盡想著肅平吧？”

　　回過身去，見煙細笑瞇著眼，定定看著我，一襲紅色勁裝，顯得她英氣十足。上午晟言帶她去射獵，想不到這么快就回來了。

　　將針別到手帕上，起身洗過手對她道：“怎么這樣快回來？莫非又是晟言惹你生氣了？”

　　她徑自坐到桌旁，提壺倒了杯茶水笑道：“射箭沒什么好玩的，還不如同你一起做些個女紅之類的活計。”見我過來，又提壺為我倒上一杯，碧螺春。

　　我拿起杯子，喝過一口，迎上她溫然的目光：“你哪里是不喜歡射箭？打小不是煩透了這些繡花之事，日日追在莫伯伯身后，求他教你習武么？”

　　她握住我的手，柔柔道：“原來你還記得。浴河神節已經過去七八日了，還未見肅平回來。你一人在此繡花，不覺得無聊的緊么？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姐妹？”

　　我笑，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晟言來找你，我跟去怎好？擾了你倆甜蜜，還要你們將就我，豈不是大家都不痛快？”

　　她手指捏了我一把，癟嘴道：“你是故意與我們生分是吧？我不與你說了。”

　　我笑，為她添了杯茶。一束日光將青花的小杯照的晶瑩玉潤，藍色的花紋上重重陰影，杯口浮起的一縷白煙，因及室內無風，扶搖直上，漸漸融入虛空。我抬首迎上她道：“說吧，這么早回來不是途中遇上了什么嗎？”

　　她凝住我，輕聲道：“肅平回來了。”

　　心下一暖，起身就要出去，卻被她一把按住。我不禁詫異望向她，她已然開口道：“他說他先行回去宅院，令我告訴你，他一會兒就來接你。我看他一臉病容，不知這幾日發生了什么事。”

　　發生了什么事？難道是與煙波樓有關？

　　她喃喃道：“晟言對我說，浴河神節咱們下山那日，煙波樓發生了大事。有人與南相動武，還將南相刺傷，刺客本人受傷后逃走，風肅晰甚為動怒，下令搜遍廣木也要將那刺客擒拿。”

　　難道，難道刺客是肅平？

　　她憂心道：“愿我多慮。你好些收拾下，他說要與你下山，時日不會短了。他舊病纏身，還需你多番照料。”

　　我點點頭。

　　正說著，只聽他輕聲說道：“舊病纏身倒是，不過，我怎么舍得讓青兒為我操勞？”

　　只見他一身長衫，從院里走進來，面色比初見他時果然虛弱許多，竟如被太陽曬久了的宣紙，微黃薄脆，失去紙質。

　　煙細不禁搖首嘆道：“你且等著，我哥為你調配了新方藥，我這就去取。”說罷，轉身去了。

　　他輕輕凝住我，嗓音疲憊：“青兒，咱們下山一趟。”

　　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今日的他與往常不同，身上凝著一團死氣。眼下一圈暗灰，應是幾夜未曾合眼。

　　我走近，看著他輕聲問：“出了什么事？”

　　他眼中掠過一抹暗沉，只淡淡回了句：“行李我已讓小易收拾停當，連帶你繡圖的絲線羅帕也收到車里，其他的事路上再說吧。”

　　我輕輕允了，他身后，馬車已然停在門外。煙細速速走了進來，遞給他四個包袱道：“煎藥方法以及服藥時辰，我哥都已寫了單子在里頭，你只管照著上面的吃便是。方才我哥為你號脈，知你身子虛弱不比之前，我哥千叮嚀萬囑咐，你已不能再操勞，若是無法靜養，切忌再用內力。”

　　她又看向我道：“我哥說你的藥可暫時停一陣了，等你們回來，另行診治，你且安心下山。其中三個包袱是我為你準備的一些衣物，糕點，于你路上方便。”

　　我笑著拉起她的手道：“怎么這樣唉聲嘆氣跟我道別，好像我許久回不來是的。”

　　她凝著我緩緩彎起嘴角：“也不知怎么的，總覺得你這次下山不會那么快回來。希望是我多想了，眼下雖是春日，天畢竟還寒著，我為你多預備了些暖衣，夏衣，秋衣都有，你且撿著穿。”

　　心下一陣溫暖，我一把擁住她，柔聲道：“放心吧，不會太久的。還趕著回來曲水流觴哪。”

　　她亦柔聲對我道：“凈想著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