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六的早晨,天朗氣清,一改昨夜的幽涼,陽光灑在包夜歸來的人的臉上,曬得人心里面暖洋洋的。陳揚他們在校門口出示了學生證之后,便大搖大擺地走回了宿舍。
如果你沒有這個學校的學生證,而想走進這所學校,是需要花費一番周折的。首先你得在門衛那兒登記,出示你的身份證并留下姓名身份證號碼以及聯系方式,由于門衛不認為自己有保護隱私的義務,所以你的這些信息會盡收接下來登記的人眼底;其次你還得具備來這所學校的理由,如果你的理由被認為不夠正當,那么也是不可以的。
校方的說法是,這么做是為了維護學校安全。聽他們的口氣,就好像學校的安全真的得到了維護一樣。
陳揚他們回到宿舍,用鑰匙把門打開之后,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將疲倦的身軀拽到床上去。鋪天蓋地的困意讓他們在心中暗暗起誓:即使天崩地裂海枯石爛飛沙走石日月無光狼奔豕突地震海嘯……也要先睡上一會兒。
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愿。
雖然不是什么大愿望,可是愿望越小并不意味著越容易實現。
不久陶樂樂從老校區歸來,本來他也是打算補覺的,可是當他將外套放進衣柜的時候,發現上面的鎖沒了,而鉸鏈處則有明顯的撬砸痕跡。他又看了看另外三個衣柜和抽屜,發現它們都經歷了相同的遭遇。于是他說,宿舍被盜了。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起到的效果卻是立竿見影的。假如陶樂樂在宿舍存在號召力的話,那么這就是唯一的一次,此前沒有,此后也再沒有過。床上三人就在意識觸及之時,腦袋中瞬間打了個霹靂,將困意閃出九霄云外。就連三人自己也都感到訝異,清醒竟能來的如此之快,如此徹底。
陳揚等三人飛身下床發現失竊之后,首先做的事情不是清點物件,而是跑去詢問其他兩個宿舍是否也遭遇了相同的情況,三人這么做,當然并不是去提醒他們嚴加防范,三人只是覺得,如果三個宿舍都遭遇了失竊,那么大家有難同當,心理上會好過一點。然而得到的結果卻是令人失望的,另外兩個宿舍均安好無損。那兩個宿舍的成員也并非冷漠之輩,他們聽聞陳揚宿舍的遭遇之后,當下便表示了極大的興趣,紛紛拖著疲倦的身軀不請自來前來觀瞻小偷的作案遺跡,并以此對其作案過程大加分析。一番指點之后,困意再度襲來,大家便認為義務已經盡到了,于是回各自的宿舍睡覺去了。
當圍觀者離去之后,眾人這才想起清點物件來。雖然只有自己的宿舍遭遇了盜竊,但是一番盤點之后,眾人卻一致認為非常幸運。遇到了一位好小偷。
筆記本電腦、手機、相機、身份證以及銀行卡之類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少,甚至連位置都沒有變化過。失竊的大約一共只有500元現金。而陶樂樂由于將身家都帶在了身上,更是幾乎毫發未損。思及于此,他心下又將夏白感謝了一番,甚至覺得冥冥之中一切早已天定,自己和夏白真是天作之合。四人的看法頗為一致:這是一個盜亦有道的小偷,值得尊敬。可是最終大家決定還是要報警。主要原因是,四人活在世上二十余年,還都不曾有過撥打110的經歷,不知道報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年輕人總是愛嘗試新鮮的事情,對此,你又能抱怨他們什么呢?
“哇,110竟然也有彩鈴。”陳揚按下免提鍵之后,興致沖沖地向他的三位同學介紹道。也許是電話那頭感應到了他們激動的心情,為了不破壞其興致,直至一分鐘之后,才將電話接通。
接線員是一位溫柔的女性,由于這有別于傳統公務員的形象,所以叫人忍不住想要多聊兩句。在聽到暫時沒有出勤車要稍等一下之后,陳揚甚至說出“你在哪兒,我們可以打車去接你”這樣的話來。在最終依依不舍掛掉電話之前,他還詢問對方,警察局有沒有類似中國移動那樣的語音服務評價調查,如果有的話,他一定選“非常滿意”。
你要是有過等人的經歷,你就知道,等人是一件十分煎熬的事情。而等待警察則要更為難熬一些。因為如果對方是常人,他遲到的話,見面后你還可以埋怨他幾句,而對于警察,你是萬萬不能那么做的。
兩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警車依然沒有駛來。四人進進出出憑欄張望,心情漸漸由不耐煩變得后悔起來。此刻已經困乏到了極點,必須時刻花費精力自我鞭策才不至于睡著。而警察沒來,又不能爬到床上去安然入睡,一來顯得缺乏誠意,二來還得下床去給警察開門,十分麻煩。在這種情形之下,大家都覺得,再打電話催一下是非常合適的。四人顯然是聯想到了叫外賣的經歷,如果店家托拉,再打個電話催下說些諸如“××分鐘之內還不過來就不用過來了”之類的話,效果就會立竿見影。
在四人看來,即使沒法將警察催來,單單與之前的那名女警聊天,也不是什么壞事情。至少可以增進警民之間的魚水之情。
然而,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旦你把它設想的美好一點,你經歷的挫折也許就會多一點。雖然撥打的仍然是剛才那個的號碼,可這次接話的卻是一名男警察,這讓大家一下子意興盡失,紛紛把魚水情拋卻腦后,只是草草地說失竊了剛才已經報過警了就是再催一下希望警察可以快一點過來因為他們還要睡覺……
這時陶樂樂想到了物業部的宿管阿姨,這些阿姨每天都嚴守著自己的崗位,甚至連一分鐘都不曾誤差,而且還頻率極高地不定期檢查各宿舍是否違規使用大功率電器(發現的話會堅決予以沒收,取回需交罰金,然后等待下一次被沒收),宿舍安全是她們的份內之事。陶樂樂的提議立即獲得了另外三人的大力支持,他們在贊賞之余向陶樂樂表示:那些責任心極強的物業阿姨一定會秉公辦理,專門騰出人手追求此事,最終將兇手繩之以法,還他們公道。于是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決定兵分兩路:他們仨在宿舍里等候警察,陶樂樂前去物業部門尋求幫助。
專心致志地等待別人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做并不是一件輕松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當你閉上眼睛就能睡著的時候。于是陶樂樂來到宿舍樓的門口,敲起了宿管阿姨的門。
他是這樣和宿管阿姨說的,他說,阿姨,我們宿舍被盜了。那阿姨頓時便作大驚之狀,她說,啊,不會吧。聽她語氣,就好像學校里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就好像陶樂樂和她很熟,故意跑來和她開玩笑似的。為了打消她這樣的顧慮,陶樂樂又信誓旦旦地說了三個字,是真的。那阿姨又問他什么時候,他說剛剛發現。阿姨問偷了什么,陶樂樂說大約500塊錢。阿姨問錢放在哪兒的,陶樂樂回答說抽屜里衣柜里。阿姨問有沒有上鎖,陶樂樂說都上鎖了被撬開了。阿姨說東西要擺放好要增強防盜意識要做到出入安全要把錢存在銀行卡里……陶樂樂說宿舍被盜了不知道物業這邊會怎么處理,那阿姨不知道宿舍失竊物業還要作出處理,還以為自己忘記了上崗培訓的內容,于是她說要打電話向領導一下。
通話時間持續了五分來鐘,只見那阿姨一邊唯諾地點頭,一邊口中“噢——噢——“不止,仿佛找尋到了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掛掉電話之后,那阿姨頓時便換了一副表情,她說宿舍被盜不是物業負責的事情物業屬于后勤部門只提供服務安全方面的事情歸保衛科管保衛科在哪兒哪兒非常好找只有怎樣怎樣就能找到……
在宿管阿姨的目送(確切地說是目光監管)之下,陶樂樂離開了宿舍樓,來到了保衛科。
科里的袞袞諸公并無什么反常的舉動,正如所料,他們正在摸索撲克藝術。盡管如此,禮拜六保衛科竟然還這么多人上班,這還是讓陶樂樂感到有些驚喜,他甚至因此而對保衛科產生了一絲的好感。不過轉瞬之間,這絲好感便消失殆盡了。
打牌是一件可以體現心胸廣闊程度的事情,尤其是對于輸家而言。一個人要是總能夠在牌局上是談笑風生,那么這世上也許就沒什么事情能夠難為到他。可劉棟不是這樣的人,此刻他的心中正壓著一股無名之火,只需尋找到**,便可將**引爆。在劉棟看來,輸牌總歸是一件沒有面子的事情,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輸給小弟。其實劉棟今天并不執勤,他之所以會出現,完全是興趣的力量所致。他為追求快樂而來,此刻卻倍感壓抑,作為一名心胸遠不算開闊的老大,其內心深深的郁悶之情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最好不要拿事情來煩他,尤其是那些在他看來無關緊要的雞毛蒜皮之事——眼下除了打牌這件事情本身,其余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可歸類于此。
可是陶樂樂來到保衛科之前對此卻一無所知。
四人雖然很忙,可仍然本著盡職盡責的精神,耐心細致聽完了陶樂樂的陳述。陶樂樂一共說了七個字:我們宿舍被盜了。盡職完畢,四人便將注意力復歸到了牌局上。“這個不歸我們管,”劉棟一邊出牌一邊淡淡地說,“我們只是配合部門。”聽他輕淡的口氣,好像只有國際糾紛方能有資格勞其大駕似的。劉棟說完這話,就將冷峻的眼神直嗖嗖地瞄準了陶樂樂,意思很明確:你應該消失掉,不要妨礙我們打牌。他覺得眼前這個學生有幾分眼熟,也許以前曾在哪兒見過。
“學校安全不是保衛科的份內之事嗎?”陶樂樂問。
“我們負責安全,可是不接受報案,”劉棟一邊解釋一邊劃清界限,“你要是報案,就去別的地方。”
“去哪兒?”陶樂樂問。
“去哪兒你不知道?”劉棟反問道。
陶樂樂說:“我知道啊,可是……”
“可是什么?”劉棟開始不耐煩起來。
陶樂樂并不是一個會照顧別人感受的人,他說:“可是他們不接受報案,他們說他們只是配合部門……“
其實劉棟并沒有撒謊,盡管他們四人在編制之外,但是保衛科在體制上還當真是隸屬于當地派出所,屬于配合部門。每次開例會的時候,相關領導都會一臉慈祥地邀其發言:你們也說說嘛,畢竟也是配合部門,不要一言不發。那感覺,酷似在撫摸一只京巴小犬,央其在眾人面前叫喚幾聲“汪汪”,以博大家歡娛。
每次聽到這番話,劉棟都會在內心深處向該領導及其家眷發出切身的問候。所謂的切身,乃指身體切合之意。心灰意冷之余,再加上編制之外的待遇也很難讓人感到滿意,在他的帶領下,保衛科漸漸信奉起老子之道,崇尚起無為而治來。所以學生通常不會去保衛科報案——大部分學生甚至都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保衛科。事實上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保衛科設立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陶樂樂的話顯然給劉棟帶來了不小的壓力,他將手中的牌重重摔在桌上,趁機來掩飾此把必輸的命運,兩側的小弟為此而唏噓不已,但由于深知老大的為人,所以也只好埋頭認命。
劉棟待欲發作——他認為自己幾乎沒有任何理由不這么做,但是看著陶樂樂的面孔,愈加發現有幾分臉熟,不是普通學生留給他的印象。也許是某位領導高干家的子弟,可一時又記不起在哪兒見過,只是覺得有些眼熟。就在這左右搖擺之間,怒氣便消散了七成。此外,他心里也擔心把事情鬧大。他雖對網絡不甚了解,但是也知道現在的學生動不動就會把什么都寫到網上去,否則也輪不到自己吃這碗飯。而且今天又不該自己值班,到時候很難解釋清楚,說不定還會因此而丟掉飯碗。于是,他決定息事寧人,采取最為有效的方法。
他說:“我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你要是認為糾纏下去有用的話,你就繼續。”說完便招呼弟兄洗牌,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四人將陶樂樂晾在了一邊。
劉棟認為自己的處理方式還算得體,盡管陶樂樂出語不遜,但是自己卻并未發作。以后若證實真是某位領導之子,自己也算有臺階可下。而且算起來自己也沒有吃虧,一來沒有給對方提供幫助,二來自己還得以少輸一局,結束了連敗的經歷。所以對自己來說,可謂雙贏。
陶樂樂沒能對他們的牌局產生興趣,無奈之下,只得悻悻而歸。留下四人在背后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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