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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年華  文/無

第四章    你是好人對不起

  十二

  不幸接踵而來。

  新年第二天,任冉和宓唐雄到一個在復旦大學念書的高中同學那里去玩,在五角場看見林暖跟一個男生一起走在馬路上。復旦的同學曉得那個男的,講是韓國來的學生,幾個月前全家剛搬來上海。

  林暖和男生上了一輛出租車。任冉沒有叫車子追上去,也許一切只是誤會呢。他拿出手機打到林暖號碼上,林暖接了,講在大學同學家里,不方便出來。

  任冉講好的,我曉得了,玩得愉快。便掛了電話。

  宓唐雄不明就里,問,打給誰啊?

  任冉講沒什么,走,我們去喝酒。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任冉頭疼得厲害。他第一次喝那么多酒,比上次和薩雪文他們在同濟附近喝的那次還厲害。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來的,隱約覺得好像是宓唐雄那二百多斤的身軀把自己扛出了酒館,架進了出租車的后座,然后也是這樣把他背上了自己家的五樓。他還隱約記得自己說了很多話,很多很多的話,好像那酒是讓人變誠實的藥水,所有藏在心里不敢講不能講的話全吐出來了……對了,他的確是吐了,還好沒吐在宓唐雄身上,而是吐在小區花壇里,以及自己家的衛生間馬桶里。

  任冉看看床頭柜上的小鬧鐘,十一點三十七。家里沒有聽見母親的聲音,可能買菜去了。他起床,披上衣服走進客廳,看見桌子上有字條,任母寫的:

  “冉:

  我去你外婆家了,晚飯可能不回來吃,飯菜皆在冰箱,自熱。

  另:記得打電話謝謝宓唐雄,他昨晚把你背回來的。

   媽字 ”

  任冉進衛生間洗漱過后,走進客廳,看看廚房間的冰箱,毫無胃口可言,便走到沙發邊拿起電話,撥了宓唐雄的號碼。

  宓唐雄正在吃中飯,講,客氣什么,不過你喝那么多酒太傷身體,以后少喝點啊。任冉講因為心情不好。宓唐雄倒也直接,講,我曉得,你喝醉的時候什么都跟我講了,想開點,再去找一個嘛,要不我幫你介紹。任冉笑問,你們家教中介準備新開情侶中介業務啦?

  正說著,門鈴響了,任冉拿著無繩電話一邊講一邊到門口打開門,愣了一下,看見薩雪文站在外面。

  宓唐雄神機妙算,道,是不是薩雪文來了啊,這就是我幫你中介的,滿意么?

  任冉心情復雜得像喝醉時那個翻江倒海的胃,咽了下口水。宓唐雄講那我先掛了啊,有事再聯系,便放下了電話。

  任冉回過神來,給薩雪文開了防盜門。薩雪文手里拎著個保溫桶,換上任冉給她的拖鞋走進客廳,講,聽宓唐雄講你昨晚喝醉了。任冉臉燒熱了似的,點點頭,不知所措。薩雪文提著保溫桶講我做了點酒后補身體的湯,不過可能不夠熱——你家微波爐在哪里?

  任冉受寵若驚,把她領到廚房間里。薩雪文一邊找器皿盛湯,一邊問,你午飯吃過沒有?

  任冉搖搖頭,講,我剛剛起來。

  薩雪文轉身看了看他,又回過頭去把湯倒進塑料小鍋里,蓋上蓋子,放進微波爐,調高火,轉到了兩分鐘半的地方,廚房間里響起微波爐的轟鳴聲。薩雪文背靠著灶臺,看著任冉。她今天穿著一件駝色的高領羊毛衣,衣袖卷到小臂上,下面還是白色的褲子,干凈,得體,素雅,一如既往。

  很奇怪我為什么會來?她主動問他。

  任冉點點頭,看著她身邊的煤氣灶,目光游移。薩雪文講我本來以為你母親在家。任冉講她到我外婆家去了,晚上要很晚回來。

  薩雪文看著廚房間的窗戶外面,講,我上次看見你媽,還是高三的時候,那天是高考最后一天,考外語,你媽是監考老師,世界真得很小,還是她先認出我的,在考場外的走廊上面,你猜她跟我說了什么?

  任冉搖搖頭,他母親從來沒跟他談起過這件事情。高考的時候他埋頭于題海,任母也忙著監考,父親又不在家,全是舅媽照顧他的。

  薩雪文深吸口氣,頭輕輕垂下來看著瓷磚地板,講,她跟我講,當初很對不起……好好考。

  微波爐停了,女孩卻沒有動,兩只手撐著灶臺,頭發披散在肩膀上面。廚房間里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可以依稀聽見。

  任冉喉結抖了下,無力地揮揮手,講,都過去了,別講了。

  薩雪文搖搖頭,用有些顫抖的聲音繼續道,圣誕節那天下午我到家樂福買東西,從虹口公園里穿過去的時候遇到我們以前的班主任蕭老師了,她和她老伴坐在公園的長凳上面曬太陽。雖然過了這么久但她還是叫出了我的名字,我愣了一會兒才認出是她,前幾年她得了癌,化療之后好了,可她的頭發白了好多,拄著拐杖。她問我怎么后來沒有回過母校,我支吾了一下,她問我你是不是還恨著我,我說沒有,她又問我是不是還記恨著任冉,我沒說話。她講,其實你不該恨他,當初任冉在我們面前一直護著你,講是他自己一廂情愿地纏著你,和你沒有太大關系,可是你太沖動,講了實話,不然的話,我們也很難定性——我的確反對你們這么早在一起,但是過了這么多年,講句心里話,在我審的那么多的早戀學生里,任冉還是第一個這么護著對方的男孩子……

  薩雪文的聲音已經顫得不能再講下去了。

  任冉無力地靠著冰箱,背上穿透脊髓般的涼。

  過了這么多年,這件事情還是被她曉得了,真是天意。任冉當初不想跟薩雪文講這個的,因為他曉得就算講了,薩雪文也不會相信。在薩雪文眼里他是什么人?叛徒,懦夫,膽小鬼……恐怕這三個頭銜乘在一起再平方一下都不能表達她對自己的唾棄吧。他怎么能指望自己這樣的人去讓她相信這幾乎向小說靠攏的情節呢?也許,要怪就怪小說,把生活里最后那點不可思議的東西都寫掉了,寫得人們萬念俱灰,寫得人們不再相信它的真實性。

  也許,他們都該被起名叫做《狼來了》。

  薩雪文用手指頭抹了下眼角,直起身,從微波爐里拿出湯端到桌子上,揭開蓋子,香味撲鼻,熱氣蒸騰,看不清女孩的臉。

  任冉轉身從廚房間拿了兩只碗和一只湯勺,薩雪文擼了下頭發,道,我不喝,等會兒就走。說著走進廚房間。任冉坐在桌子邊,失落地看著她,道,多坐一會兒,不行嗎?

  薩雪文收拾保溫桶的動作猶豫了下,嘆息道,不了,我,我和男朋友約好了,下午還有事情。

  任冉頗感意外,嘴唇皮嚅動了幾下,聲音很輕,道,你有男朋友了?

  薩雪文沒有轉頭,看著面前的瓷磚墻壁,白而透亮,映著自己半個臉,緩緩講道,那天,就是宓唐雄的生日宴席回來的晚上,我答應了一個追我追了兩年的男生,我沒告訴別人。

  哦,任冉的眼神瞬時暗淡下來,靠在椅背上,問,他,對你好嗎?

  薩雪文講她是我高中校友,比我大一屆,現在在醫大念書……他對我很好,很體貼。

  任冉放下手中的湯勺子,另一只手擺在桌面上,手指細長蒼白,關節很大,象快死去的節肢動物的特寫,無助,失落,惶恐,冰冷。薩雪文提著保溫桶從廚房間里走到門口,穿上鞋子,轉身,看著也在看她的男孩,講,任冉,喝完這碗湯,你就把我忘記了吧……以后要當心自己身體,別再喝醉了,我走了。

  見對方沒有回話,薩雪文吸了口氣,朝他微微地鞠了一下躬,轉身開門走了出去,將門輕輕合上。仿佛又過了很久,僵直在椅子上的那個人緩緩拿起桌子上那只空碗,靜靜地端詳了它一會兒,忽地一放手,在陶瓷撞擊地面粉身碎骨的同時,幾滴很透明的液體也隨之輕輕地落了下來。

  十三

  快要過春節了,再過那么三兩天,任冉的父親就要回來了吧。任冉的頭發長得很長了,但一直不去剪,講,天冷了,頭發長點,暖和。

  和林暖分手有快三個禮拜了,他們最后一次約會是在虹口足球場邊上的茶坊,喝茶,紅茶,英國式的。是任冉先提出的分手,他講他已經知道了那個韓國人的存在,所以他退出。林暖還是抽著她的ESSE香煙,細細的薄荷味散發在空中,怪好聞的——任冉和林暖在一起一年多了,還是第一次覺得這種煙的味道好聞。

  林暖講謝謝了,不用我做惡人。

  任冉說不客氣,怎么認識上他的?

  林暖講就是做家教那戶人家的大兒子,上次帶出來的那個小女孩的哥哥。

  任冉點點頭,抿口加了奶和糖的紅茶,道,不錯,好好談,別給中國二十一世紀的女大學生丟臉。

  林暖不理會他的揶揄,反問,你呢,沒找到新的方向?

  任冉聳聳肩,講,誰會看上我呀?

  林暖吐了個煙圈,說,那倒也是,你太老實。

  跟林暖在茶坊附近的高點俱樂部門口分了手,任冉一個人手插著口袋往東走。今天沒騎自行車出來,就是想一個人獨自走走。走到輕軌站頭的天橋下面,宓唐雄打電話過來,講我和幾個高中哥們在打保齡球,你來不來?任冉問你們在哪里玩?宓唐雄說老地方,高點。

  任冉回頭看看不遠處高點娛樂城的招牌,講,我在浦東親戚家里呢,太遠了,下次吧。

  掛了電話,重重呼出一口氣,看著白霧在半空里徐徐化開,任冉想起自己后來托宓唐雄調查薩雪文的事情。宓唐雄回來報告講,他想方設法接近薩雪文的室友,獲取了大量情報,最后的分析結果是她的確有男朋友了,是個在交大醫學院讀書的男生,兩個人的感情不錯。

  這次不是騙人了,也不會再有奇跡了。任冉深吸一口氣。

  走到虹口公園的時候,任冉停住了腳步。公園從去年七月份起就對外免費開放了,可是在五六年前,門票還是兩塊錢一張。那時任冉和薩雪文還不敢一起進去,而是一前一后,像地下黨接頭一樣隔開來進入公園。任冉不由自主地邁進了公園的大門,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過去,做賊心虛般東張西望,生怕碰到哪個同學或者老師,那可不得了。

  假山在公園的西北角。當年的任冉會跟在薩雪文身后大約二十米處左右,像是閑逛,又像是赴約,陸續走到山腳下。任冉會從西面的小路上去,薩雪文則是從東面繞過去,然后在山腰南面碰頭,接著就肩并肩坐在一起,透過漫山的樹葉給自己做成的迷彩掩護,從山腰上看下去,就是遠處的湖泊,河邊的柳樹,以及魯迅墓碑前人們放風箏的草坪。

  任冉走到山腳下的小徑前,終于還是沒有上去。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在半山腰遇見那個讓自己心動的女孩子了,但卻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學生,穿著休閑裝束,大膽地牽著手,繞過阻著通道的自己,并肩走上小徑。當年的任冉和薩雪文也不過這般年齡吧,也許比他們還大一些也說不準。山上的樹木都變得光禿禿的了,大多只有細細的樹枝撐著門面。放回當年,任冉他們是不敢這個時候上山的,因為沒有了綠的遮掩,被看見坐在一起也是一種大逆不道。

  但是眼前這兩個小家伙似乎根本無所謂,或許,他們此刻的濃情,真是巴不得讓全天下都曉得的吧。

  看著兩個人的身影漸漸在山道上越變越小,任冉笑了。

  家教不嚴,家教不嚴。

  回到家,任母已在廚房忙碌,關照他說下午任父來過了電話,可能他今晚就能提前回來,所以要好好準備一下。任冉站在廚房家門口,拿了個蛇果咬了一口,看著母親圍著圍裙炒菜的身影,覺得她比以前更瘦了,頭發雖然是黑色的,但其實都是染發劑的作用,真實的顏色,他一直沒機會目睹。

  當年,就是這個身影在初中老師的辦公室里給了自己一生中唯一一個耳光,也是這個身影,站在兩年前七月某日的學校走廊上,向自己兒子前半生中最喜歡的女子深深地道了一個歉。

  任冉回到自己房間,消掉屏幕保護,看見自己有一封郵件,打開,是許久未見的上官卿。他從母親那里得知上官卿圣誕節剛過就被父母送去英國念書,那個人們喝紅茶要加奶和糖的遙遠國度。

  上官卿講,英國的草坪綠得你無法想象,還有徐志摩筆下的那座康橋,靈得一塌糊涂。

  上官卿講,這里的氣候還不錯,可是冬天經常要下雨,像上海那里的梅雨,但是味道不如江南。

  上官卿講,這里有全世界最棒的地下樂隊,有獨一無二的帶螨蟲的美味干酪,有穿著裙子吹風笛的蘇格蘭老人,但是這里沒有小餛飩,沒有豆腐花,沒有物理家教,沒有在雨天把毛巾遞給我的男孩。

  上官卿在信的末尾講,我應該謝謝你的母親,是她讓你那天把毛巾遞給我,讓我認識了你;你也應該謝謝你的母親,她沒讓我和你繼續接觸,這樣,即使遠隔重洋,我也不會在夢到你的時候流下眼淚。

  最后空了一行,她講,夏天的時候我就會回來,還有頓夜宵欠著你,需要還嗎?

  任冉笑了,在回函上打了一個漢字,輕點鼠標,完成答復。

  就在電腦屏幕上那個發送成功的小窗口彈出來的同時,他也聽見自家的門鈴響了,母親一路小跑著過去開了門,外面傳來了任冉父親那久違的聲音。

  全文完

  

本章作者隨筆:

        我不太喜歡小孩,不幸,05年我做家教的孩子的媽和我媽關系不錯,不得不去。這里我向我中小學每個教過我的老師致以深深歉意和深度同情,因為每次看到這個小混球不聽講、老是問我無關緊要的問題,就有種要把他抓起來往天花板上扔的強烈欲望——最好正上方有架高速旋轉的吊扇,能親眼看到他被削成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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