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樂樂讀高一的時候,他的班主任叫范傅永。范傅永是一名語文教師,并且像大多數語文老師那樣不學無術。在當下,教語文其實是一件很受鄙視的事情。一來這些老師確實大都并無真才實學,阿貓阿狗要是會說話,教得也不會比他們差到哪兒去;二來作為中國教育失敗的典型,語文考試已經幾乎與課堂脫節到毫無關系的地步了,語文課成了最游手好閑的一門課程。在分數決定一切的規則中,不會有學生為了獲取知識而去耽誤成績,這樣就使得那些極少數有真才實學的語文教師的地位也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這世上有一類妄自菲薄的人,老是會覺得自己沒有得到別人足夠的重視,繼而一有機會就要凸顯自己的重要性,假如沒有機會,便會想方設法制造出一些機會。范傅永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說,世上沒有教不好的學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而作為一名浸淫教育行業多年的資深教師,范傅永從不會朝這方面考慮。在他看來,他的學生就分為兩類,一類是讓他高興的,一類是讓他不高興的。而那些讓他不高興的學生,就不是好學生。
在范傅永看來,他的職責就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讓那些讓他不高興的學生也無法高興起來。
比如,如果他發現有人在他的課堂上做其他科目的作業,會徑直走過去,拎著該學生耳朵將其扭出教室,然后再回過頭來將其作業本撕得粉碎扔進垃圾桶中。
有的學生性情剛烈,會當場與他大打出手,而范傅永對此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因為對于15歲的高中生,每戰他都有必勝的把握。漸漸地當這些學生都親歷非其敵手之后,便逐漸采取了文斗的策略,這樣一來,勝負率便極為改觀——畢竟與武略相比,文才是范傅永極不擅長的東西——比如有的學生會一臉謙虛地向他請教,說是在《禮記》中讀到一句“盕竎硧奭劯,坆忈臖”,請問范老師這是什么意思?由于這九個字中范傅永唯一認識的就是逗號,所以無論如何他都猜不出,這是“范傅永是豬,沒人性”的諧音。
在范傅永看來,陶樂樂理所當然是一位壞學生,成績好并不能掩蓋這一點。恰恰是陶樂樂的成績讓范傅永感到深惡痛絕,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萬惡之源,如果陶樂樂成績一般,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心高氣傲、目中無人,也許就會走上好學生的道路。所以把陶樂樂的學習搞垮,始終是范傅永因材施教的一個方針。
上次獎學金風波之后,范陶二人就算正式結下了梁子。雖然二人對待問題的看法難得一致,可是也都沒有打算去舉行什么慶祝儀式。此后的一段時間,雙方陷入了冷戰。舉手投足間,范傅永對陶樂樂都顯得格外“照顧”,而陶樂樂對范傅永也顯得格外“尊重”。
范傅永對陶樂樂的“照顧”是細致入微的,比如,雖然自己的授課過程是一點趣味也無,但是如果發現陶樂樂沒有專心聽講,或者沒有假裝專心聽講,那么他的粉筆頭就會在毫無預料的情況下急速飛向他的額頭。有次為了顯示自己關愛有加,范傅永甚至將整盒粉筆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而陶樂樂對范傅永的“尊重“也是有目共睹的,一想起校長辦公室中的場面,陶樂樂就覺得范傅永實在是不值得畏懼,畏懼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在作踐自己。忍氣吞聲了幾次之后,在那次粉筆盒的事件中,范傅永一擊陶樂樂不中,陶樂樂撿起粉筆盒回擊范傅永卻正中其元。可謂青出于藍勝于藍。
那是一節古文課,范傅永表面上正在講臺前照本宣科地講著劉邦赴項羽鴻門宴的故事,內心里卻在咬牙切齒地計算著時間:陶樂樂趴在桌上睡覺已經超過一分鐘了。這顯然已經超出了他的容忍極限,他先是戛然而止,惱羞成怒地將目光聚焦在陶樂樂身上——由此可見,陶樂樂范傅永的心中永遠占據著最為重要的分量,否則他也不會置全班學生于不顧,將心思全部傾注在陶樂樂身上——在他眼神的率領下,全班同學逐漸也都將目光投向了陶樂樂,仿佛像放大鏡那樣紛紛聚焦在他身上。趴在桌上的陶樂樂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大對勁兒,旁邊的同學通過小動作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暴風雨即將來臨,可是他就是不愿醒來。至少,不愿在此刻、在此種情形下醒來。
把一個人叫醒是件困難的事情,尤其是對于裝睡的人。可在范傅永看來,這件事情簡直毫無難度,甚至都不足以稱為事情。的確,一個人要是厚顏無恥到了極點,就會覺得,他能夠要求別人做任何事情。
范傅永低頭掐粉筆頭的時候,順勢瞥見了教案上的一句經典: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句話給范傅永帶來了無邊的靈感和勇氣,在他的印象中,從來都是自己是刀俎,而他的學生是魚肉,刀俎之所以是刀俎,就是因為不需要考慮魚肉的感受,想怎樣便怎樣。于是他將整個粉筆盒抓起來,朝著陶樂樂兇狠地砸了過去。
范傅永要是能夠意識到自己指東打西的水平,也許就不會這么做。可是假如他能夠有自知之明,那么他便也不是范傅永了。
粉筆盒砸在了陶樂樂前排女生的額頭上,力道十足。許多粉筆瞬間折為兩半,鏗然有聲,甚至都驚醒了陶樂樂。那女生被嚇得花容大失,額頭又涌起一股灼熱的疼痛之感,頓時淚涌如注,然而恫于范傅永的淫威,也不敢哭出聲來,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只得趴在桌上一顫顫地小聲抽搐。
在眾目睽睽之下,范傅永制造了如此大的麻煩,卻一點都沒想到要如何收場。他聲嘶力竭地喊了兩個字,“出去”,圓睜的雙眼表明他是在和陶樂樂交流,仿佛剛剛把女生打哭的是陶樂樂,而他在為那名女生主持公道一樣;又好像他是故意要砸中那位女生,以便喚醒陶樂樂,讓陶樂樂“出去“。
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之下,陶樂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不過卻沒有走出教室。他走到那位無辜的女生身邊,端詳起落在桌上的作案兇器來,也許是這樣無法觀察細致,他又把它拿起在手中,掂了掂。最后決定物歸原主,將它回送給范傅永。只是與普通的贈送禮物相比,力道顯得有點大。
盡管如此,陶樂樂所做的也只是一個象征性的動作,遠沒有剛才范傅永那么霸道蠻橫。可是雙方最大的區別在于,陶樂樂砸中了范傅永。
范傅永剛才沒能打中陶樂樂,完全是因為自己方位感太差,而陶樂樂之所以能夠砸中范傅永,則主要是拜范傅永詭異的思維所賜。陶樂樂使的是溫柔一刀,范傅永站在原地,像是一只驕傲的公雞,他望著粉筆盒在空中緩慢劃過曲線,覺得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來躲閃,甚至都可以躲閃到陶樂樂的位置上去。可是直覺又告訴他,按照這樣的滑翔軌跡,粉筆盒有可能不會砸中他,這樣的話就沒必要像美國總統那樣躲閃,隨著粉筆盒的飛近,他又覺得一定不會砸中他的腳,然后……就砸在了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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