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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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脈脈，擦過面頰。江水順了舟尾退去，漠出條條水紋。獨自坐在舟尾，望著那些花燈與小舟擦身而過，徐徐遠去。心中頓時漫上一陣舒遠心緒，即便放燈只是由頭并不能真正助人實現愿想，可是看著自己親手放下的花燈遠去，還是會給自身帶來些許希冀吧。

　　小舟突然晃了一下，我不禁扶住船艙外壁。上次落水之后我便對水有了些許畏懼，倘若再發生一次，我怕不會再有上次那般幸運。還好舟身只是輕微晃動，而后便穩穩漂在江中。

　　回身望去，原是兩條小舟不知何時碰到了一起。船家正扶著長桿，與對面的船夫說些什么。概是今晚太過熱鬧的緣故，岸上，舟中，全是人。船家不禁扯起了嗓子，使在舟尾隔著船艙的我亦聽得清楚：“老冒頭，你怎么撞我的船呢？”

　　對面的船夫被舟首的橘燈照亮，一身粗布麻衣是同船家相仿的年紀，亦躬身撐了長桿笑著喊道：“孫老頭，對不住了，方才也不知怎么的，停也停不住。”

　　似是熟識，對方如此稱呼，船家并不惱怒，只搖頭嘆道：“老冒頭，今夜人多水急，當心些。”

　　心間浮上一抹笑意，一把年紀還跟小孩子一樣，卻也是親切的。抬眼迎上從對面船上投過來的目光，那目光極淡，似那天邊輕吹不見的薄云，轉瞬便消失在竹板卷簾后面。與我乘的小舟不同，那條船純為了水上賞景而用，形似花船，開敞的船身，為了私隱，繞艙安了一周卷簾。

　　我看他雖是穿著普通長衫，周身卻散著士族卷文氣華的貴氣，想來是哪個名門望族的公子。見他容貌清俊，卻是覺得幾分熟悉，一時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船身劃動起來，想來沒什么事了。很快兩條船便一南一北遠去了。打眼望去，那條船是往煙波樓的方向去的，大概也是赴宴之人吧。

　　小舟駛離熱鬧街區，漸無人煙。夜色濃重，遠處傳來幾聲狼嚎，聽著滲人。后方綻放的煙花已聽不到聲響，只那快速消逝的光亮，仿若提醒著我方才還在那個歌女傳唱，琴瑟綿綿的鬧市中游過一遭。

　　只船頭一盞桔色燈籠，照亮前路，此時看著卻令人心安。船家甚是熟悉夜間行船，有條不紊地撐船，我走到船頭同他嘮嗑，驅散些寒意。

　　“老伯可知今夜風家設宴？”閑來無話，開口便扯到這件事，便懊惱不已。

　　小舟被船家用長桿往后一撐，便輕飄飄向前駛去，他回過身來，皺紋上綻開一朵笑容：“知道。聽說好些個名人都來了，就是為了見一眼風家二小姐，還有她的舞藝。”

　　“那風家小姐當真生的傾城絕世，國色天香？”

　　船家看了我一眼，面上的笑意更濃，卻是點頭道：“是了，頂頂一個美人，與姑娘不相上下。”

　　我低下頭不好意思道：“老伯盡會說笑，風家小姐花容月貌，豈是小女能比的？聽聞風小姐琴藝出眾，今夜眾人怕是都沖著她的琴音去的。”

　　船家撐了一把長桿，回身笑道：“姑娘不甚來廣木，不知道那風家二小姐雖琴棋書畫精通，確是舞藝最為出色，前些年還曾與南郡越初葉筱筱斗過舞，至今傳為佳話。要不然怎會引了這多人前來？好些人都沒有地方落腳，我家中便塞了三個，都是為了風家小姐，還險些打起來。現下這些年輕人啊，還真會為了些許小事舞動弄劍的，委實令人操心不少。我看那煙波樓前圍了黑壓壓數十層人，怕是擠破房門也進不去的。”

　　說罷他扶了扶扣在額前的粗布帽子，右手擦去鼻間的汗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是男子，又怎會不迷戀美色？

　　那老伯似是看出我心事，面上浮了一抹笑，徐徐說道：“只是那風家小姐早有了意中人，老叟日前見過。人多又如何，恐怕是空歡喜一場了。”

　　會是誰呢？我一時來了興趣：“那風家小姐養在閨閣，老伯怎知她對誰動心？我見她招親辦得紅火，自是要從來賓中選出個人中龍鳳來的。”

　　老伯被我一激，又撐了一下長桿，舟身便又向前移去，略略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日前那風家小姐曾坐過老叟的船去東郊的荷花淀密會情郎。那情郎一身貴氣同方才撞船的里頭那位公子一個樣，只是那情郎沒有那公子沉穩。”

　　沉穩？難不成他們已私定終身？

　　“那豈不是今夜風小姐定會選她情郎了？”

　　老伯笑笑，點頭道：“風小姐的意中人，老叟方才見著進了煙波樓，應是不錯了。”

　　岸上幾許光亮，似有人影在亭中晃動。小舟很快在碼頭停下，待到岸上我向老伯道了謝。老伯拜拜手，便撐舟遠去。

　　我見是煙細悠梓，晟言沛言，還有曲一于亭中置了酒席，正舉杯暢飲，把酒言歡。便也速速走過去。

　　煙細甩了晟言拉過我道：“怎只你一人回來？”

　　我輕聲笑道：“今日煙波樓熱鬧的很，肅平在入邀之列。”

　　悠梓素手一抬，拎起彩瓷小壺，倒了一杯酒，遞給我道：“肅平平日頗多忙碌，清遠閣又是由他主事，今日這種場合，他定是要去的。”

　　煙細握住我的手柔聲道：“別的事我無法擔保，肅平對你的心意，我可是敢擔保的。旁人皆看得出，他的心里只有你的。”

　　我不禁面上一陣紅熱，接過悠梓的小盅，仰首喝下。果香清潤，幾乎沒有酒勁，令神智清爽了不少。

　　揚首對上曲一溫和的目光，我不禁開口問他道：“聽聞曲一哥尚未婚娶，今夜為何不同去見見風家小姐？”說罷我就后悔了，方才那船家不是說了，風家小姐早有意中人了嗎？

　　曲一放下小盅，清冽一笑：“哥哥我粗人一個，花前月下此類事情做不來的。”

　　晟言已然有些醉意，聞言提著酒壺，坐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肩膀，卻是向我道：“青雨卻是不知，哥哥身為鳴山醫圣的徒孫，整日盡同一些藥草病人打交道。鳴山高遠，何來女色？”說罷他又看向曲一道：“我覺著，哥定是要尋個美貌女醫者相伴，方能情投意合。”

　　曲一無奈搖首，接過晟言手中的酒壺，倒酒小酌。輕聲嘆道：“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一彎月亮高懸頭上，投下一地銀輝。燭光之下，浮游之中，一團清憂恰似一縷輕煙，緩緩散于落墨的夜色中，沒有了形狀，徒留微香。

　　煙細一把推開晟言，坐到曲一身側，聲音關切：“哥有意中人了？”

　　曲一自知失言，輕握著酒盅，徑自喝酒，輕聲道：“我只是見那岸邊浮著的枯葉，徒然想起這句話罷了。”

　　煙細撇嘴一笑，抱住曲一的胳膊道：“哥哥的心思真是耐人尋味，曲曲折折，那么多彎路子。你若承認，說不定妹妹我能幫襯上你，畢竟，男子與女子，想法往往迥異。”

　　曲一并不理她，視線卻是淡淡掠過一旁，而后定定凝著江水，神色如常。

　　煙細見問不出什么來，便回到我身旁坐下，抓了些瓜子放在面前，手一顆顆刨開吃著。

　　轉身見沛言已包了一碟晶瑩柔綠的葡萄，端至悠梓面前，一面滿足凝著悠梓的吃相。我與曲一相對而坐，自是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情愫，他克制的好，外加燈光昏暗，旁人自是沒有發覺。

　　想來應是傾心已久了吧。我以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便是這般道理了。

　　舉杯敬向曲一，溫聲對眾人道：“青兒覺著春意闌珊繁花似錦之日很快會來臨，今日很是痛快，不如屆時咱們再一同下山，于此飲樂一番如何？”

　　聽罷曲一目光一亮，淡淡笑道：“好主意。”

　　悠梓笑吟吟凝著我道：“你這丫頭，滿腹詩情，自是喜歡那番景致的。也好，后山正有一片杏樹，杏樹旁還有一條小溪，待到花開也就十天半月，咱們擇一個晴朗好日子，攜上些點心還有去年釀的杏花盞，來個曲水流觴如何？豈不有趣？”

　　“好啊，好啊！于杏花樹下，喝著杏花酒，愜意，愜意。”回頭見煙細笑彎了嘴，紅唇貝齒，蕩開兩朵梨渦，當真美人如畫。一旁的晟言不由看癡了，眾人見到他傻笑，不禁笑了起來。

　　天色漸亮，眾人有些施施然，該是宿醉所致。收拾了器具，便三三兩兩，順著山路回去。

　　搖搖晃晃，行走于山間，已走不成直道。心情雀躍，我只覺晨風清涼吹向身來，冉冉薄霧于地面升起，被風吹著緩緩飄蕩。布谷鳥的叫聲響徹林間，一會兒飛到樹杈上，一會兒又飛到樹頂上，遠遠近近，一聲聲聽著那般悅耳。或許祖先正是因為見到了這一幕，便決定世代隱居于此的吧。真是明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