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燈3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回身只見黛藍衣袍的清俊男子，手抱一盞花燈靜靜立在身后，薄唇微抿，一縷笑意浮上面來。空氣中一抹清苦藥香潤面拂來，于這香氣四溢的鬧市街區，分外令人清心。不由令我想起方才吃下的艾葉餅。

　　我將手中的花燈舉高亮給他看，他的那盞荷葉燈，委實沒有我的好看。

　　他的視線掠過我手上的花燈，落到我的眼中，淡淡暖暖的一展笑容。他輕輕將荷燈換到左手，騰出的右手便順勢輕輕拉住了我。我只覺細長的手指輕輕用力，剛好將我的手包住，溫熱沿著手指直達心間，臉頰刷的紅了，連忙低下頭，只覺脖頸以上一陣燥熱，窘迫之際正欲抽出手來。

　　額前卻飄來他淡淡的氣息，是正常不過的語氣：“好容易尋到你，牽著手便不會走丟了。”

　　想不出理由反駁，卻也覺得這般太過尷尬。他已拉著我前行，我只好跟在他身邊，同他并行。

　　走著走著，也不知為何，只覺在這雨后微寒的夜晚，周身竟生出一分暖意。與他融入人海，于鬧市中，緩緩渡步，心卻靜下來，仿若微風送來淡淡荷香，清心潤氣，滿眼盡是綠荷葉叢中珍珠般明亮的大枝花朵。

　　“想見見傳聞中的四公子么？”耳邊傳來清潤的嗓音，抬頭見燈火搖曳中，劍眉輕索的他凝著行人的間隙出神，是煙波樓的方向。先前說話的三人，已走出一些距離。

　　我咬著唇輕聲道：“先前想，現今不想了?！?/p>

　　聞言他低頭望向我，目中含了一絲柔情，開口卻是：“見你走的快，還以為你知道路?！?/p>

　　我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只覺那溫暖緩緩將我纏繞，一圈又一圈，聲音卻是極輕的：“還好你跟著?！?/p>

　　他低頭看下左手中的花燈，復望向我手中的那盞，淺笑。那荷葉燈分明是在我買燈的那個攤位買的，掛在竹竿上的一抹碧色，細看是一片卷邊的荷葉，里面夾了一段白燭，同我手上的荷花燈配在一起，是一對。

　　他的視線悠悠越過眾人，望向那片被燈火斑斕點染的墨色流水，一分嘆息，一分默然。他轉而凝住我，目中的肅意是認真，卻也浮蕩著點點憂色：“青兒，即便你已忘記，我不求你想起我們之間的過往歡樂，但求你能夠敞開心扉，靜心感受我的一份心意。屆時如若你不愿，我亦不會勉強?！?/p>

　　仰首望著他清俊的臉，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或許，落水之前的我與他親密無間，遠不是現今這般隔著些許陌生。想他拼死救我出水，種種情義，我懂。

　　他凝著我，輕聲道：“我等你?！?/p>

　　手上不由加了幾分力氣，微微有些疼。

　　我抬首看向他手中的花燈，又低首望向自己的那盞，溫聲道：“本是一對，如何分開？”

　　他突然看向我，似不相信他聽到的話，只鄭重問我道：“你真的愿意？”

　　我笑，別過與他對視的目光。只覺得心底一片柔軟，同他，同身邊的行人蕩漾。仰首望向夜空，見那深藍夜幕布滿星辰如寶石般璀璨，籠罩著地上的行人，團團溫暖。

　　我輕聲道：“自然是荷燈，你當我說得是什么？”

　　手上突然加了分力道，是他凝著我淺笑不語。

　　我與他，先前應是相愛的吧。

　　長堤直至水中一方八角小亭，亭里掛著一個燈籠照亮桌旁坐的模糊人影。肅平牽我走上堤岸，岸邊每隔一丈立著一盞石燈，每走一步就明亮一分，直領了我們走入那如漂在水中隨風擺動的歸處，回身那石燈已然熄滅，獨近亭的兩盞依舊亮著。亭子仿若深入江上的一方孤島，隔著濃濃黑暗，與對岸的燈火隔岸相向。

　　亭里只有悠梓與沛言二人。先前的郁悶似已解開，二人相擁而坐，正喃喃說些什么。一白一玄回過身來，見到我們，皆是一臉訕笑。

　　悠梓打趣道：“原是去幽會了，害我們好等?！币暰€有意無意掠過我與肅平相握的手，臉上盡是揶揄之色。

　　我面頰一紅，連忙抽出手來。

　　肅平并不在意，托起手中荷燈，輕笑道：“瞧著已經幫襯著家里人了，怎么這般不公平，晟言他們也沒回來，只說我們？”

　　悠梓面上一紅，只倚著沛言搖首笑道：“等他們來了一并說幾句，不就是了。”

　　沛言側過臉來，輕握悠梓白皙的手指，不懷好意的瞥了眼我和肅平道：“他們早就該成了，今日總算被咱們逮到，正好同咱們趕齊了一起拜天地，來個雙喜臨門，木伯林叔鐘姨林姨可不得合不攏嘴？咱們可得早些定了娃娃親，要不等煙細晟兒的孩子出來，便會同咱們搶了?！?/p>

　　悠梓“撲哧”一聲笑出來，抽出手指瞇眼對他道：“你倒這么快就想到以后了。要是我們與他們的孩子，是姐妹，或是兄弟又如何？難不成你要他們剛出生便拜把子稱兄道弟不成？”

　　沛言哈哈笑了兩聲，暖暖凝著她道：“那也好啊，總比讓晟兒的孩子同他們結了姻親遠了我們的好?！?/p>

　　悠梓不理他，向我走過來，輕輕將我拉到她近旁的石凳上坐下，見我窘迫，便不再說與此事。不久便見晟言拉著煙細回來，二人手指交纏親親我我，甚是甜蜜。眾人不禁哈哈大笑，煙細、晟言望向我們，一臉莫名，卻也跟著大家笑起來。

　　其實晟言早已對煙細表明心意，因著沛言外出經商，兩家便一直未辦婚事，此次沛言回來莫家與貝家定是要將婚事辦了的。晟言與煙細兩小無猜，成親不過時間問題，沈家似有意來個雙喜臨門，昨日晚飯時爹娘說起過，想來好事就要近了。

　　“我哥路上遇見朋友一起喝酒去了，不同咱們放燈了。”煙細向大家解釋道。

　　提到曲一，便見悠梓歉意看著煙細道：“下午的事，是我一時心性，與曲一哥無關的?！?/p>

　　煙細含笑安慰她道：“放心吧，你也知道我哥的為人，他怎會看不出你是在氣沛言哥？本來說好一起來的，誰想路上竟遇見他洛陽的朋友，許是許久未見，便辭了我們，吃酒去了?！?/p>

　　一旁的沛言輕柔凝著悠梓道：“好了好了，待曲一哥回來，我去同他賠不是?！闭f罷轉眼望向身后的江面，隨即對大家道：“大家放燈吧?！?/p>

　　“那趕緊的?！庇畦髅嫔先诹诵σ?，附和著，回身取了幾個花燈出來，分于眾人。我與她、煙細三人中，她最年長，比我長兩歲，比煙細長一歲，如今卻是越發成熟了。見她一個個分給大家，看了眼我與肅平一人手里抱了一盞，目中揶揄之色更濃，輕笑道：“還是一對呢。”

　　眾人尋聲齊齊望過來，我大覺不好意思，忙低下頭，玩著手中荷燈。煙細接下悠梓分給她的花燈，亦對我甜甜笑道：“我瞧著你倆也快了，這浴河神節堪比七夕了。”

　　我佯裝生氣瞪了她一眼道：“你又拿我取笑?！?/p>

　　桌上早已攤好紙墨筆硯，磨過墨，大家速速寫下折好放到燈心里。悠梓沛言最快，而后是煙細、晟言。反倒是我想了半日卻不知該寫些什么，想了好幾個，覺得都不切意。手中握著的筆桿漸漸沁出一層細汗，心中卻突地一抹靈光，遂寫了來塞進燈里。

　　油紙遇水漂浮，橘黃燈光搖曳，一朵荷花，一片卷葉，前后相隨，漸同上流漂過來的花燈緩緩匯成縱隊，消失于眼前，分不清彼此。先前他們放的燈早已漂出好遠。此時琴瑟之聲不知從何處悠悠傳來，伴著歌女悠揚頓挫的唱調，頓時神傷。

　　誠心如意。

　　即便不能事事如意，我相信金誠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