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西皮流水記救援

　　三天后，臨近子夜時分。資城諸侯家。

　　諸侯夫人在ＱＱ上點擊諸侯那死蛇子一樣的圖標好幾次，死蛇子毫無反應。正要打電話，蛇信子吐了出來，夫人用“東方雌獅“的諢名一點，立馬接招，你來我往，一場溫柔的”廝殺“很快呈現在ＱＱ平臺——

　　諸侯：報告夫人，幾天不見，想念得緊。白天救人，晚上夢你，你也夢我夢得好苦吧，下次索性同我一塊當騎士吧？

　　東方雌獅：夢你個頭。夢你這泥猴一樣的豬猴，還騎士，怕是哭喪著臉的騎士吧？我看你就整個一堂吉訶德，中國版的，現代版的。

　　諸侯：不是我一個，咱七騎都是，你還別說，這”堂吉訶德“零零散散在川藏線撒了一路呢？不過沒大戰風車的哦。

　　東方雌獅：少給我貧嘴！還在雨城區撈人？

　　諸侯：咱都重走長征路，飛躍瀘定橋了，在瀘定城里一客棧，就要枕著大渡河濤聲困覺覺了。

　　東方雌獅：我還以為你們的西行就到雅安止步呢。救援救災沒你們的事了？

　　諸侯：最艱難的時刻，最關鍵的時刻，災區人民最需要我們的時刻，我們來了，我們從天而降，第一時間撈人，從閻王爺魔爪下搶回那么多生命，功德圓滿了嘢。再說革命自有后來人，救援大軍源源不絕涌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難不成等著開慶功會，給我們披紅掛彩，囧鳥一樣地對著亂糟糟雜樹林一樣的鏡頭、麥克風發呆不成？

　　東方雌獅：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少給我臭美！災區那么多志愿者，就你們能？還開慶功會，不開你們的斗爭會就不錯了。天曉得你們這叫不叫臨陣脫逃？

　　諸侯：臨陣脫逃？那我現在還能跟你在這兒窮聊？我們的單車，怎能跑嬴任何一臺警車？我下線后你看我剛剛補記的這幾天的日志，就一目了然了。不說這個了，小諸侯這幾天乖不乖？

　　東方雌獅：你還是不在家好，在家有你慣著，總惦著玩耍，還偷偷上網玩游戲，你走了，小崽子乖得很呢。這次段考除了作文丟了３分，其他全線固守，一城不失，破天荒撈了個全班第一呢。

　　諸侯：那我從此就遠走江湖，做一個行俠仗義的真正騎士算噠。

　　東方雌獅：你敢！你跑到哪我套馬索套到哪。再斬斷你馬腿，摔你個嘴啃泥。

　　諸侯：慘啊！（一個投降的ＱＱ表情）哦，作文，說到作文，等我回來給他講這趟的故事，保準寫出來一分不失，說不定還會傳觀呢。哈哈……

　　東方雌獅：沒事偷著樂去吧。眼下快執行老娘指令：睡覺去，明天要爬山了吧？

　　諸侯：得令！老婆你也先睡。我那日志明天看吧。如果沒我摟著你，實在睡不著的話，就緊緊摟住我那個枕頭睡吧。

　　東方雌獅：去你的，滾，快滾！

　　諸侯”滾“了后，東方雌獅也在床上滾來滾去睡不著，就算后來真摟著個枕頭，還是滾不到黑甜鄉。索性起來重開電腦。

　　電腦剛還好好的，個把鐘頭的功夫，怎么變得這么慢，反應遲鈍的木偶似的，老半天打不開這家伙的空間日志？系統中了病毒還是怎么回事？至少她感覺如此。忙著啟動360殺毒，你還別說，意到效力到，正欲點擊，病毒就跑爪哇國去了，諸侯的那些個流水賬就像西（嬉）皮流水一般嘩嘩流出來了。

　　4月21日星期日陰轉小到中雨

　　地震第二天，仍然是生命救援黃金期。經過昨日一天歷練，哥們都成閻王的克星了。一條又一條有血有肉的性命，眼看要被那面貌猙獰的家伙給勾了去的，硬是叫咱西行七騎士給搶了回來。有了救人的經驗，還增添了趁手的救人工具，咱可是如虎添翼啦。半天下來，救人數比昨天一天的還多。不過，救出來的人大多是斷臂斷腿甚至全身傷痕，還有幾個顯然是腦內胸腔腹腔內出血，或呻吟不斷，或昏迷不醒。好在白衣天使準備充分，第一時間輸液輸氧輸血，送至醫院，大半都能從閻老西魔爪里搶回生命。

　　可恨臨近中午時，雨來了，伴隨那連綿不斷的余震，沾著你賴著你纏著你沒完沒了。指揮部讓人送來了雨衣，穿上沒干幾下活，就感覺悶熱難耐，除了老酷，我們都像剮皮一樣地剮了它。老酷也沒堅持太久，畢竟干活不利索，還是扒掉了這層蛤蟆皮。一看現場志愿者，整個一個集體失（濕）身啦。還是老酷想得周到，突然搶上幾步，找到現場指揮，比比劃劃說一番，英明的領導從善如流，立即發給全體女志愿者雨傘，人手一把，附帶要求是自己必須穿上雨衣。這可不是雨天剪彩為領導打傘（此時實在不是他們享此艷福的時候），而是給所有搶救上來的傷病員和扒出來的遇難者遮風避雨喲。

　　午餐，每人兩包爆椒牛肉方便面，干嚼。我向來就好這口。其他幾個，看來都有這功夫。就著每人每天配發的兩瓶礦泉水，哪怕在腥臭味伴隨著消毒水氣味越來越濃的廢墟旁，把這”康師傅“狼吞虎咽到轆轆饑腸，還是覺得好香好過癮。我的水早喝光了，就仰著脖子向老天張開大口，天降甘霖潤潤地噴霧著我干渴的喉嚨……

　　今日戰果：我”騎士組“上午七人下午四人鏖戰閻老西，從其魔爪下救出22人，其中輕傷8人，重傷14人。另：掰開重物，成功運出遇難者遺體3具。

　　4月22日星期一雨停陰天間多云

　　第三個救援日。處于黃金時段的邊緣。指揮部把我們作為精銳小分隊調往震中蘆山。此蘆山不是彼廬山，如果沒這場地震，恐怕沒幾個人會知曉。可恰恰我們幾個騎士漫漫西行路剛起步，就恭逢此一天災。踏上這方被震源深度達17公里的大地震摧殘得滿目瘡痍的土地，誰能想到此前是那般青山蜿蜒、綠水環繞的美麗景色？

　　眼前雖然是山河破碎、廢墟連苑，可經過子弟兵、專業救援隊伍和眾多志愿者們兩天來的搜救、清理，從廢墟下生還的為數不少，消毒藥物的噴灑也成功狙擊了可能出現的疫情，而縣城街道也掃清了塌方、倒樹等障礙，搶救生命、拯救災民的通道基本上暢通無阻。在這里，我們自然是輕車熟路，從廢墟下搜救幸存者、抬出遇難者遺體咯。不過，不再那么搶眼了，因為重災區聚集的專家、子弟兵遠比災情相對輕微一點的雨城區要多。無論是方法，還是效率，我們都只是小學生啰。

　　這一天見證了多少生命的堅韌。有人蜷曲著，以不知多少個小時一成不變的姿勢撐住傾斜欲倒的梁柱，保護著家人和自己。以致被我們搜尋到設法救出來后好久好久都不能改變那奇特的姿勢。但他們的脈搏在正常地跳動，還能艱難地吐出一些語音。真不敢相信，活著的信念是怎樣支撐著他們堅守好幾十個小時，直到我們這些救援者把壓著他們的閻羅殿擊碎讓他們重見天日的。

　　這一天也見證了一些生命的脆弱。有個看上去身強力壯的男子漢，嘴角甚至還抿著一絲微笑，就這樣定格了生命的最后一個音符。顯然是在熟睡中被震塌的預制板重重的一擊，美麗的夢境與生命交響曲一同嘎然而止。我們除了向失去的生命頻頻鞠躬以外，就是小心翼翼地清除一切障，抬上擔架車，運送到指定的裝殮處。

　　現在誰再說我怕聞血腥怕見死人，我跟誰急。不錯，此前我們七騎士，就數我這五大三粗的家伙在這方面最像個娘們，連筱紅她們三個小姑娘都笑話我，比她們都相差好遠。可經過這兩天，不，只需一天，就從救援現場找回了男子漢的勇氣。那么多鮮血的滴落，那么多生命的堅守，那么些生命的失去，還不足以攻破我此前那可笑之至的“怕”嗎？

　　雨后，時有散射的陽光灑下來，灑在這人員高度密集的現場，讓四月的蘆山熱力飆升。大家都是一身汗水一身泥，即便是最愛干凈最講究儀表的姑娘們，也只能任由汗泥把一張俏臉裝扮成個巫婆樣。有一次，寧馨和陳玉費盡艱辛，從斷梁下救出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那孩子大概是大人保護得好，還吃了些東西的緣故吧，還有點精神，還能乳聲乳氣地說話。看到她們兩張黑鬼臉，脫口而出的竟是：阿婆，阿婆。謝謝你們……救了我……還有全家啊！

　　4月2４日星期三多云

　　迷迷糊糊，天剛蒙蒙亮就被敲門聲和”老酷、老酷“的喊叫聲吵醒。發出如此聲響的人，竟然是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青年，他用極不斯文地強調說了個還算斯文的字眼：“請問誰是老酷？指揮部有請。”

　　“現在？馬上？”

　　“現在。馬上。”

　　老酷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利索穿戴好，朝來人攤了攤手，便跟著出了門，帶關門時回望了我們一眼，好像在說，沒事。你們繼續睡你們的。可誰還睡得著？該不是昨天看我們幾個沒執行新指令：不再從廢墟下撈人，而是配合鏟車吊車，清除路面地面障礙吧。當時六雙眼睛都盯著老酷，老酷沉吟片刻，公然抗旨：我們還是干老本行吧。好像當時人家也沒怎么樣啊，就任由我們干原活。不過，這一天效率明顯下降，撈不出幾個活人了，遺體也沒找出幾具。把老酷找去，該不是興師問罪吧？

　　”還真不是。“半個時辰，老酷一回棚，就給我們吃了定心丸子，”不過，我們當中肯定有誰說漏了嘴，把我們的一些基本信息和西行的計劃給透露出去了。也罷，也罷。我也不計較了，只是以后注意點。“

　　老酷說，他一進門，指揮長就讓他坐下。首先是肯定了我們小分隊幾天來的成績，然后擺明當前的救援任務已相對減少，而救援大軍人數有增無已。潛臺詞就是你們在此時此地的作用已趨于無窮小，更重要的是，你們肩負著騎車川藏行的重大使命，你們的時間再也耽誤不起了。你，一個退休軍轉干部，時間多的是，可你們那個叫諸侯的不是只有一個月的公差時間嗎？再說那些大學生還要及早回校搞畢業論文呢。所以，指揮部批示：在地震救援行動中，你們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災區人民會記住你們的。下一個更艱巨的任務在等著你們：騎車川藏行，立即出發，刻不容緩。

　　在指揮長說話過程中，老酷一度要說不，可聽著聽著，終于沒有吭聲。久久凝視著對方的眼睛，緊緊地握著他伸過來的手。然后，慢慢抬起右手，行了一個軍禮，一個標準的軍禮，這可是脫下軍裝二十幾年后的第一個軍禮哦。

　　救災棚里，其他六只右手不約而同刷刷刷舉到耳邊，從沒當個軍人的我同九零后們一道，面向曾經的軍人、如今的騎士頭兒行了個軍禮。

　　老酷頗為莊重地回了個軍禮。

　　我們稱之為騎士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