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學生暑期工作計劃”申請表遞給讀八年級的女兒，要她填寫時，女兒用驚訝的眼神望著我，用怏怏不樂的語氣問：“爸爸，你真要我去做暑期工嗎？”

　　還是在中國生活的時候，女兒自小已經是嬌生慣養，是我們家中說一不二的小公主了，總是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般”的優異生活，從來沒有體驗過生活中的甜酸苦辣事兒，在養尊取優中成長，沒有經歷過生活上的風風雨雨。就算是移民到了紐約，他鄉漫長的三年已經過去了，我也從未讓她做過任何家務，目的是為女兒創造溫馨舒適的學習生活環境。如此疼愛自己的爸爸，現在竟然慫恿自己的女兒，去做暑期工，真是一反常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難怪女兒也感到驚訝，用詫異的眼神望著我反問。我見女兒不大情愿去做暑期工，是因為膽怯，還是想逃避，我就不管那么多了。我開導女兒說，這里是弱肉強食的美國職場，并不是輕松隨意的中國社會。如果早日融入和熟悉現實社會與職場，培養獨立精神，對將來擇業肯定大有裨益。這里注重的是工作經驗，誰又愿意化錢去招聘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再說，暑期提供給學生的工作環境，安全輕松舒適，而且薪資是由政府全額撥款資助的，目的是培養學生從小自立的精神。所謂暑期工，不是到機關團體就是非牟利機構或學校上班……對涉世不深的學生來說，無疑是極好的錘煉機會。

　　道理說了大片，女兒仍是不肯點頭，仿佛我是沖那工錢而去一樣，有點市儈了。我并不氣餒，繼續游說女兒，在美國，做暑期工再正常不過，不去做才是不正常哩。很多有錢人家的孩子，也沒缺席過暑期工計劃。就算不做暑期工，做義工也是必然的，這是為自己的將來，儲蓄熱誠服務社區的美好形象。道理如此這般說了一大堆，女兒才嘟著小嘴，胡亂點頭算是勉強同意！打鐵趁熱，我趕緊收起女兒即時填寫好的申請表，當天就將它交到非牟利機構人力中心的手上，等候有關部門抽簽篩選幸運兒。

　　半個月過后，距離通知錄取的期限已過，我們的申請表，竟去如黃鶴，音信全無！我有些失望，女兒倒是不知可否，無大反應。料不到兩個星期后，人力中心突然打來電話給我，讓我帶上女兒到人力中心辦理工作分配手續！意外的驚喜，讓我拿手機的手也有點抖動了。第二天，我攜女兒興沖沖來到人力中心，才知道女兒將被分配到幼兒園當小老師，真是一件輕松舒適的好工作，算是抽到上上簽了！更讓我們高興的是，這所幼兒園就在曼哈頓的唐人街，距地鐵站也不過是兩個街口，上下班來去方便，非常便捷。但唐人街對女兒來說，仍然是陌生得一無所知，為了萬全之策，我謹慎地帶著女兒，事先在必經之路來回實習了幾趟，算是熟悉一下環境和路向。然后是沒忘千叮萬囑，要女兒千萬留意車輛和交通燈，遇到問路的陌生人，不要與對方長談，更重要的是，便宜莫貪??????

　　第一次上班的那天早上，我陪女兒提早來到幼兒園門口時，離上班時間差二十分鐘。我讓女兒再熟習一下周圍的環境，盡量做到萬無一失，讓我感到心安為止。此刻，雖說初出茅廬的是女兒，但我的心情并不比她平靜。目送著女兒一晃一晃走進幼兒園的背影，我的心依然盛滿忐忑不安。

　　此前，我曾提出，待女兒下班后，我到幼兒園門口接她回家，但女兒堅決表示，自已獨個兒就行了。女兒自信的話，多少讓我平添了幾分慰籍。我約定女兒，回家前，在幼兒園門口，先打個電話給我報平安，才去搭地鐵也不遲。女兒聽后，滿口答應，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令我寬慰。不料放工的時間已過，我就是接不到女兒打來的電話。我緊張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但我又不敢打電話給女兒，一來怕她那個剛買的手機，太耀眼會招惹壞人，其實這里的治安比中國還差，搶手機到明目張膽的地步；二來如果她進了地鐵，也是收不到任何信號的，打了等于白打，既然如此，不如不打。還好，揪我心弦的大半個小時過去后，家門口終于有了熟悉的腳步聲，隨著“咔嚓”的急響，門便匆匆地打開了。我一見女兒進來，就迫不及待問：“回來了！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女兒不語，但我分明看得到女兒眼里的淚光了。我慌著問：“什么事？”女兒“嘩”的一聲就哭開了。原來，幼兒園沒讓女兒做小老師，而是叫她到廚房當助手兼清潔工！

　　我也有些失望，驚訝得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但幼兒園的園長說，女兒因為沒達到十六歲的年齡要求，所以只能當個幫廚兼清潔工了!事與愿違，女兒有抵觸情緒，聲言明天不去幼兒園了！我急了，女兒不去上班，這工作豈不是半途而廢，無疑給自己的自立精神涂上敗筆了！我的心雖是隱隱作痛，但嘴卻是硬梆梆的。告訴女兒，現在絕不能打退堂鼓，否則就太丟臉了。再說那活兒輕松，自己也干得來，做小老師還不容易哩，學生這么調皮。正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難道不可以咬咬牙根苦撐過去嗎？女兒若有所悟，思量了好一會，才表示一定放下自暴自棄的打算！

　　接下來的日子，盡趕初出道的女兒，天天都帶回一些工作甘苦和工作難題跟我分享，但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趣事和新鮮事也多了起來。更巧合的是，廚師居然還是我們的同鄉。有了同鄉這個話題，多了親切感，拉近了膽怯的隔膜，女兒工作起來就沒了緊張和手足無措感。這么一來，每天五個小時的工作時間，就過得輕快從容了。

　　十五歲，一個身處不定性的年齡，女兒經歷了人生的第一次打工，甘苦與共，悲喜交集。凡事開頭難，著實不容易，然而她硬是苦撐著走過來了，真是難能可貴，讓我這個當父親的喜出望外，欣慰不已。更令我感到寬慰的是，原本從不沾家務的女兒，自此，回家就干起了家務來了，有時興致所至，時不時也愛煮幾個好菜慰勞我們，令我們的家庭生活，平添了許多美好和溫馨的因子！

　　那天雨中送女兒上學，目睹女兒高擎著雨傘，然后是從容不迫邁步雨中，凝望著她挺直的背影及堅毅的步伐，我陡然間發覺，女兒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