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進入到五月份,已經是熱的不像話了,尤其是午后,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劉馬莊鎮雖然離駱馬湖不遠,但也一絲風也沒有,鎮里的幾條狼狗,或趴在哪一處水洼里,或藏在哪一顆柳樹下,耷拉著腦袋,不復昔日的威風,即使有生人出入也懶的搭理了。
方府的后宅,陳逸墨已經在此住了一個多月了,他沒傷著內臟,又有諸多大夫照料著,早已好的差不多了。但沒人提議讓他回城,方家雙姝也一直留在這沒走,陳逸墨自然樂得這么住下去。方輕愁主仆雖和陳逸墨在一處府邸里,但都一個多月了,也沒見過幾次,更沒說上幾句話。只是方輕愁和梁雨秋時不時的做些點心托人送來,陳逸墨這個人不是饕餮之客,對吃食也無甚么愛好與要求,但也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這一切方府上下自然都看的明白,卻無人說句成何體統甚么的。早先趙元榮升千戶的消息公開出來,后來又有傳言說陳逸墨也要升個什么官,加上趙元也有意無意的和方鐸提過幾次,他現在可是宿城最有權勢的人物了,這一塊沒人不賣他的面子。再說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一雙金童玉女確是般配之極。所以雖然誰也沒有正式的明確過什么,但在雙方心里早已是互相接納了的。梁雨秋是方輕愁的貼身丫頭,大戶人家里這種丫頭通常都是小姐出嫁時隨嫁過去的,要不就是隨便找個什么人家湊合了,所以一般貼身丫頭都是盼著小姐能找個好姑爺。現在梁雨秋和方輕愁都覺得陳逸墨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梁雨秋自然也滿心盼望著方輕愁和陳逸墨能結為連理,自己不奢盼著什么名分,只覺得能跟著小姐與陳公子一塊生活此生就算圓滿了。事情好像一直在向好的地方發脹。梁雨秋這般做著主仆一塊嫁過去的夢,殊不知陳逸墨那里還在糾結娶小姐還是丫頭。
到了酉時,落了日頭,天還沒黑的時候,鎮口行來一大隊人馬。為首一人年方弱冠,騎著棗紅色的大馬,穿的不是軍衣而是五品青袍胸前繡熊羆的官服,身后跟著二十騎全副武裝高舉的斬馬刀的騎士,再后有八十名軍士護著一架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鎮上的人經過上次蔣康的驚嚇,這次見此番陣仗更勝從前,雖不怎么像是強盜,但也都遠遠的逃開。來的正是王軍鵬,他奉趙千戶之命特意來接陳逸墨回城,汲取了上次的教訓,此番整整帶了一個百戶的人馬前來,一半是從前的老人,一半是剛招新人,陣中包括從五品鎮撫王軍鵬在內,還有兩個六品百戶,可謂豪華。趙元的打算是,一來確保陳逸墨等人安全,二來也可宣揚武力安撫一下民眾。可沒想到一上來先驚了要安撫的鄉民,王軍鵬顯然也沒料到,不禁搖頭苦笑:“看來還是咱們太高調了。”
眾人徑直來到方府,萬幸方缶還是接到了消息,才不致像其他人一樣以為賊人又攻來了。他親自帶著管家與陳逸墨在門口迎接,見王軍鵬過來忙拜倒道:“草民方缶見過王鎮撫。”
王軍鵬也急忙跳下馬,一把將他扶起,道:“方員外折殺我也,快快起來,快快起來。”陳逸墨也道:“方先生,你不須與他見外,都是自己人。”
王軍鵬聞言,沖著陳逸墨莫名的嘿嘿一笑。陳逸墨居然老臉一紅,道:“怎么,我說錯了么?”
王軍鵬笑道:“那是自然錯不了,只是你個老小子在這頗有些樂不思蜀啊?怎么著,大人要是不讓我來接你,你就不打算回城了?”
他二人多日不見,心中都有些想念,這一見面俱覺歡喜,況他倆說話從來沒有和別人時候的客套與規矩。方缶看這兩人一上來就熱乎起來,知趣的退在一旁。
陳逸墨笑著給他一拳,道:“好家伙,現什么呢,騎馬還穿官服,不覺得贅么?快讓我瞅瞅。”王軍鵬轉了一圈,陳逸墨又道:“果然不同凡響啊,有點當官的意思了。”
王軍鵬作勢擺起架子捏著嗓子道:“大膽刁民!見了本官還不跪下!”
陳逸墨給了他一腳道:“去你的吧。”
王軍鵬又道:“你也別急,你的那套我也給你帶上了,快去換上,咱倆比一比,看誰更有氣勢。”
方缶這才道:“陳公子您先去更衣,我已備好了酒席,等您與王鎮撫及諸位軍士一同入座呢。”
王軍鵬卻擺擺手,道:“不急,不急。我先陪逸墨一塊去,我得看看這小子換上這身行頭是什么摸樣。”
方缶躬身側站在一旁道:“也好,您快入內吧。”
王軍鵬挽起陳逸墨,笑著往里走,又轉過頭來對方缶道:“勞煩方員外先帶著我的這些個下屬去用飯,你也一塊去吧,不必等我了。”
方缶忙道:“豈敢如此,王鎮撫您先忙您的,在下并不著急。”
王軍鵬復道:“員外不須拘禮的。”
這方缶本是豪放之士,平日行事爽快得體,不是他今日有些做小,無奈兩人差距太大了,王軍鵬是從五品的鎮撫,那可是相當于淮安府知府的地位,況他還是宿城內的實權人物,不得不如此。王軍鵬也是粗枝大葉,自覺言語上很客氣沒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但畢竟兩次駁了方缶的提議,而且還不自知。還是陳逸墨心思細膩覺察到了,他上前一拱手,對方缶溫言笑道:“方先生,軍鵬是我的好兄弟,我倆從不拘泥言行,他平時就大咧咧的,也習慣如此,你確也不須與他客氣。你先帶著兄弟們去就坐,我換了衣裳就與他一塊來。”
方缶急忙還了一禮,道:“畢竟尊卑有別,缶雖庸碌,又豈敢不遵禮節?”但他頓了頓又道:“您先去更衣,我在大廳恭候二位。”
陳逸墨與王軍鵬回到房中,換上官衣。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兩人相視一笑,都為能有今日而高興。兩人聯袂來到大廳,廳里擺了兩桌酒席,因人數太多,還有八張放到了廳外的院子里。方缶立在庭前候著,王軍鵬見狀忙上前抱拳道:“抱歉,讓員外久等了。”
方缶道:“哪里,哪里。王鎮撫快請進。”說著又道:“陳··”他看了陳逸墨一眼,頓覺似乎變了個人一般,硬生生的把已經到了嘴邊的“陳公子”給咽了回去,道了一聲“陳鎮撫。”連站在一旁的錢木都打趣道:“陳公子穿上這身衣服一下子就升格為陳鎮撫了,而且不單如此,氣勢上也不一樣了,更有威嚴,更有官樣了呢。”
陳逸墨笑罵道:“你這個家伙,原來也有先敬衣冠后敬人的毛病?”
錢木抱屈道:“我才沒那么勢利呢,確實是不一樣了。”
王軍鵬道:“哈哈,我就說吧,你還不信。”
陳逸墨道:“好吧,好吧,算你猜對了,別閑扯了,趕緊進去吧。”
王軍鵬那么多人方府自然是住不下的,當夜王軍鵬帶人在鎮外扎營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錢木與王喜收拾好行李與陳逸墨和王軍鵬一同向方缶辭行。陳逸墨對方缶道:“月前我帶人護送令賢侄至此,不想卻引來獨龍島賊人,我等身為時行伍之人,非但沒能保鎮上百姓無虞,還落入賊人全套,幾近覆滅,自己也身受重傷。逸墨每每思及此節都羞憤難當,無顏以對,幸賴方先生闔府照料,才使逸墨留此七尺,得有洗雪前恥的機會。旬月以來先生及闔府心意逸墨銘感于內,古人云‘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滴水之恩尚且如此,況先生之恩乎?請受逸墨一拜。”說著便一揖及地。
方缶哪里敢受這等大禮,急忙也一揖及地,道:“陳鎮撫言重了,陳鎮撫忠君報國,英勇殺敵,雖敵眾我寡又陷于賊人圈套,但還手刃數獠,挫賊士氣,力戰退敵,實乃我輩楷模。陳鎮撫英雄少年,又為本鎮負傷,為鎮撫盡些綿薄之力乃鎮上百姓之心愿,又豈是在下專美于前,不過是有幸近水樓臺而已。”
這兩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方缶一直送到大門外,街上眾人早已是集結完畢,等待出發了,陳逸墨見中間還有一輛馬車,不由得喜上眉梢,道:“方先生請留步,逸墨告辭了。”
方缶道:“陳鎮撫和王鎮撫一路順風,在下在此時刻恭候兩位破敵立功的消息。”
王軍鵬笑道:“好說,好說。方員外,告辭了!”又轉頭對陳逸墨道:“趙大人說了,你久病初愈,不宜騎馬,所以特地命我趕了一架車,供你乘坐,怎么樣大人對你好吧?”
陳逸墨一愣,失聲道:“這車是給我坐的?!”
王軍鵬嘿嘿一笑,道:“怎么?要不你以為呢?”
陳逸墨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有些結巴道:“我可沒說什么啊,我又沒以為這是別人的車。”說著不自禁的又轉頭向方府掃了幾眼,見方缶還笑吟吟的立在身旁,陳逸墨干咳一聲,硬著頭皮道:“方先生,再見啦。這些天打攪了,還請先生代我向府上諸位致謝。”
方缶道:“陳鎮撫不必客氣,這都是應該的。”
陳逸墨道:“不可,在下謝意還請方先生務必轉達。”
方缶臉上笑意更勝,道:“陳鎮撫既然堅持如此,那在下一定轉達。”
陳逸墨道:“那么,我便告辭了?”
方缶道:“鎮撫慢走。”
這下連王軍鵬都看不下去了,心說陳逸墨這也太婆婆媽媽了,上去一把拽住,道:“這大熱天的,你墨跡什么呢,都說了兩遍告辭了,還不走?等著人家留你吃晌飯吶?”
陳逸墨似乎頗為意動,看了看王軍鵬,又看了看方缶,居然小心翼翼的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
方缶笑道:“不麻煩,不麻煩。兩位大人若賞臉再在敝處留一頓的話,那自然是榮幸之至了。”
王軍鵬忙道:“你可別聽他瞎說,他這是又犯迷糊,老毛病了。”說著便把陳逸墨往車里塞,口中還笑道:“整天想什么呢,兀的讓人笑話。”陳逸墨又看了一眼毫無動靜的方府,這才暗嘆一聲,默然無語的上車了。
一路上陳逸墨都悶悶不樂,火辣辣的天氣他連挑簾都不開,悶在車里一言不發。眾人都是露天行軍,本來清早氣溫尚可,但陳逸墨在方府耽擱了太久,剛走了沒多久,日頭就上來,烤的眾人濕熱難耐。王軍鵬便下令在鎮外不遠的樹林子暫做歇息,軍中方府贈送的西瓜,也命大伙切了,解一解暑氣。王喜捧了半塊,附上勺子給陳逸墨送來,但他卻恍若不知,毫無興趣。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聲音,道:“陳公子,我家小姐說您久病初愈又行了這久的路,必是乏了,特地讓我給您送碗酸梅湯來。”
陳逸墨聞得此言,恰如遭雷擊一般,立刻來了精神,一把掀開挑簾,便見那張日思夜想的精致容顏,不由得顫聲道:“梁小姐?怎么會是你啊?你怎么會在這里?”
來的正是梁雨秋,她道:“什么叫怎么會是我?公子以為是誰啊?”
陳逸墨笑道:“我就以為是你呢,結果果然是你,太好了。”
梁雨秋雙頰悄悄的暈上兩片紅色,笑道:“這酸梅湯是鎮在冰匣子里的,是小姐特地從方府帶來的,公子快喝了吧,失了涼氣可就沒味道了。”
陳逸墨趕緊接過來,他心思完全不在酸梅湯身上,一口喝了,抹了抹嘴又道:“你怎么會在這?”
梁雨秋道:“你回家了,難道就不許我們回家么?本來我和小姐早就想回去了,只是現在賊人鬧的兇,方二爺一直不許,這次王鎮撫用這么大的陣仗來接您,賊人膽子再大怕是也不敢造次的,我們自然也就沾沾您的光,一同回去咯。”
陳逸墨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們不回去了呢。既然一同回去,那你為何不只會我一聲。”
梁雨秋狡黠一笑道:“我們為什么要知會公子您呢?”
這一下可真把陳逸墨給問住了,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沒答上來。梁雨秋又道:“好啦,不難為你啦,我家小姐還說了,這車上悶的慌,于您傷勢不利,讓您下來涼快涼快呢。”
陳逸墨如獲圣旨一般,趕緊下了車,便見自己座駕前面不知何時多了那輛熟悉的油壁香車。車前俏生生的立著一位佳人,捏著手帕,笑吟吟的掩唇看著自己。陳逸墨望過去,但見她內著月色中單,外罩一件淡藍色紗制比甲,盈盈而立,愈發顯得妙曼飄逸。陳逸墨心頭一震,一絲甜意蕩漾開來。
這時王軍鵬笑嘻嘻的湊過來,道:“怎么樣?”
陳逸墨一瞬不瞬的望著方輕愁,隨口答道:“什么怎么樣?”
王軍鵬道:“兄弟我辦的這事怎么樣?我特意讓方小姐的走在你前頭,好讓你能時時刻刻的看著,誰知你一路上連車簾子都不開。”
陳逸墨一下子反應過來,突然暴起道:“原來你小子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還不告訴我,害我出了那么大丑,還說是兄弟,你娘個頭啊!”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