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醒各東西，無水也洪災

　　天微微發亮，王三金漸漸蘇醒，他望著初升的太陽，激動得快要發瘋，一夜睡得死沉，少了幾許恐懼，此刻環視四周，狼藉滿地，風沙肆虐過的痕跡歷歷在目，身邊的吉普和路虎貌似都穿上了一件厚厚的灰色麻布衣，如變色龍與周圍的大漠融為一體。

　　兩輛車的車門打開，鉆出了幾個還打著哈欠的人，平安、維基校長、玉瓊、陸漢文、沈雨香，他們看到站在車外土頭土腦的王三金，驚訝地問：“你起得這么早沐浴細沙？”

　　王三金氣得眼睛直瞪，罵道：“你們這幾個龜孫子，把大爺我丟在車外不管，現在還在這說風涼話！”

　　幾個人云里霧里不知原委，平安突然瞪著眼睛大聲問：“李江、貴云、玉馨還有白盈盈呢？”

　　幾人這才發現他們不見了，立刻在周圍邊喊他們的名字邊尋找查看，依然不見他們的蹤跡。

　　陸漢文像想起什么，朝著古城遺址內部奔去，在一斷壁背后，找到了沉睡中的江，身旁躺著白盈盈，頭發亂蓬蓬的，靠在江的肩膀。

　　陸漢文超不遠處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幾人跑步過來，發現已被喊醒的江和盈盈，他們揉了揉眼睛，卻是生痛萬分。

　　平安著急地問：“江，怎么不見貴云和玉馨？”

　　江愣了楞，眼神中透著迷茫和欣慰，復雜而清澈，指向不遠處。

　　大家順著江所指的方向，發現我正扶著玉馨緩緩走了過來。

　　我走到江的身邊，淡淡地說：“結束了。”

　　他望著白盈盈，目光中充滿了溫柔，好似自言自語：“結束了，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白盈盈發現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如此親切，像自己的父親，或是自己的情人，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歲月的沉淀和滄桑深深地吸引著自己，這神奇的夜晚，讓之前毫無感覺的兩個人有了心心相惜的感覺，盡管彼此年齡相差十余歲，卻阻不斷心與心的交融，情與情的撫慰，如隔千年重逢。

　　江小心扶起白盈盈，轉過頭對著我笑：“貴云，謝謝，算我這次欠你！”

　　我抱緊身邊的玉馨，對江說：“我當你一世朋友，你視我一生知己，何談虧欠？！”

　　江走過來，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有關情誼，詩中有云——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我問江：“就此分別？”

　　他釋然笑道：“難不成攜手天涯？！”

　　他恢復以往的幽默，我心中悵然，告訴他：“我現在乃游人一個，何嘗不可，只怕旁邊美人兒醋意濃濃不得甘休。”

　　接著兩人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開懷離奇，看得旁人迷惑不堪，唯有玉馨和白盈盈長出一口香氣，釋然。

　　王三金在一邊唉聲嘆氣起來，直叫命運不公！

　　玉瓊悵然若失，喃喃道：“幸福屬于你們，我想我的孩子了。”

　　平安在一旁聽到，偷偷笑出聲來。

　　玉瓊不依不饒，握緊拳頭向平安身上砸去……在樓蘭這塊土地上，荒涼但存有人間真情，沒有時空界限，沒有年齡阻撓，去盡繁華富貴，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天涯海角，都是家！

　　這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些什么，沉睡中的人很想知道，只是疑惑之人不問，當局者不再提起，如這塊神奇而充滿傳奇和迷惑的大地，掩埋進歷史的海，不必再驚擾，固守一片凈土。

　　茫茫荒漠里，一輛舊式吉普向西駛去，車輪碾過之處，蕩起兩路灰塵，如大地的兩行清淚，是傷心還是感動亦或是戀戀不舍似乎已不再重要；另外一輛路虎奔向西南方，離別與重逢，兩種情感一個心境，面對無邊浩瀚宇宙，我寧愿相信天圓地方，在某個地點某個時刻，纏綿交融。

　　我和玉馨、平安還有玉瓊回到了定西城，各自回家。陸漢文一個人背著背包繼續旅行，沈雨香返回濱江市，我和玉馨回到我的老家，準備暫停幾日回濱江市看望玉馨的爺爺，雖然玉馨嘴上沒說，但看得出，她很想念，尤其在敦煌那次事情之后，她的臉上時刻流露出對她爺爺的思念。

　　如今的定西已然換了新顏，聽老人們說很久很久以前的定西被森林覆蓋，常年雨水富足，用現在的說法是屬于熱帶雨林氣候，后來地殼運動人類肆意破壞，形成如今十年九旱的黃土高原氣候和地貌，遂有清政府史書“定西苦甲天下”的記載。

　　今天定西的面貌又在改變，夏天一到漫山遍野也是一片綠意盎然，只是氣候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恢復，缺水的日子著實讓這里的人民吃盡了苦頭，雨水成為奢侈品，偶然下一次大雨，應了千古詛咒，山洪暴發，水土流失，沖走人的事也常有發生。記得有一年，暴雨來得奇快無比，山洪瀉下，一位老人滑下河溝，剛滿十八歲的孫子欲拉住奶奶的手，結果兩人均被洪水沖走，在下游被發現時已經面目全非。

　　因為貧瘠，大山里的孩子都想走出去，但落后被落后所累，往往不能如人愿。我上小學時有一位大我們很多的學長，在鄉里的高中奮戰許多年，終與大學的橄欖枝差那么一點點，后來精神失常，戴著一副墨鏡有模有樣地在我們學校當起了“老師”。我們的老師經常會拿此人舉例子，說今天不努力，明天就是他的樣子，那時候小，只當是笑話來聽，并不懂得其中奧秘，該干嘛干嘛。后來不見了這位戴著墨鏡的大哥哥，聽說在鄉里水壩里去滑冰，那時剛入冬，水面上只結了幾毫米的冰層，怎能承載如此重量，最終不堪重負他掉進冰層……被發現時已是第二年的春天，壩里的水被放干，發現了這位已被泡得面目猙獰浮腫不堪的大哥哥，從此對水有一種敬畏，就如對大山的敬畏，不敢肆意浪費，否則會遭受上天的懲罰，母親如是說。

　　關于水，我曾經還寫過這么一篇文章，那時我還是一名政治教師，給學生上著哲學課，卻對每年的高考作文題目異常敏感，那年的作文題目是以“水”為主題，我草草寫下此文——

　　又是一個深夜，拿著手機，插上耳機，任思緒紛飛……

　　曾幾何時，仰望星空，尋找屬于自己的那一顆；滄海桑田，俯瞰大地，自己已年至而立。歲月如梭，流水無情？

　　耳畔流過《黃土高坡》的音律，回想拿起牛鞭戴頂草帽趕著牛兒走向田野的時光，似上輩子欠下的難還的債，前世該與黃土結的緣卻丟給了今生與巴蜀大地的世紀之吻，我背叛得如此徹底而理直氣壯，卻心疼得那么無助而放聲痛哭……淚流進五臟六腑，流進寸寸肝腸，而眼睛干如久不逢甘露的稻田，布滿血絲！

　　我始終覺得這是一次屬于背叛的旅行。

　　我的黃土，我前世的因緣，何時再如水，流進我的生活，滋潤我一世幸福？

　　我一直幻想著穿越的夢想，那盤旋在我腦海的周圍從不肯離去的美麗讓我神往得多愁善感，始終在感覺著這份屬于我的瘋狂與觸摸不及的痛苦，我努力的地尋找著，默默地祈禱著——親愛的媽媽：別人說兒是娘的心頭肉，我說兒是您流淌的血液，是您年輪無限旋轉中的期盼……可是兒卻流走了，且將年輪的那頭打成了死結，娘啊……我忘不了帶我入今生的流水，恨那不經意間流走的本屬于您的血液，所以，兒得到了天地間最惡毒的懲罰，心如刀割……

　　所以，我還是做著一個關于穿越的夢，在夢的那頭，流水不再無情，您撫摸著我的發，喚著我的小名；血液不再流淌，我在您的身邊，聽著您叫我的小名；年輪不再旋轉，我扶著您的胳膊，治愈心中的傷；我的懲罰亦不再有，吟唱著那您熟悉的旋律：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不管走過了多少歲月，祖祖輩輩留下我……

　　我的夢始終沒有變成現實，但兒時的記憶尚存。那一年大旱，水窖干涸，裂開無數條縫，如密密麻麻的蟲子爬在您的心間。于是，我的媽媽，您挑著水桶，從那條苦水溝里挑來兩桶渾濁的苦水，那水真的很苦，就如您的生活，難以下咽，但里邊承載的，是生命之源和對未來的希望！

　　從此，每一個夜晚，我的世界里都會有一個家，解說為“流水有情”……（完）

　　戀根情節乃人之本能，盡管貧瘠，盡管畏懼，依然愛在心里，是心靈的歸宿。

　　回到家之后，父母都不在家，我和玉馨放下背包到附近我們家的耕地去尋找，遠遠看到他們佝僂著身軀，戴著草帽在地里勞作。

　　心里酸酸的，這黃土高坡孕育了一方人民，也苦了一方淳樸的人民，似被放逐者，任其自生自滅，也難怪會有如此多人拼命學習考大學跳出山溝溝，難怪父親當年聽到我說辭職后表現出的那種失落感，后來聽到我再次當了老師被校長所器重的消息后又笑得釋然開懷，直叫我好好干。只是在我內心深處，始終覺得我背叛得徹底，夢中的想夢中的念，卻都有大山的影子，所以，何必再苦苦煎熬，純粹地為自己的內心活一回！

　　我不想告訴他們我又辭職之事，善意的欺騙何嘗不是一種愛。

　　見到他們，心里是如此的踏實，腳下的黃土地厚實而溫暖，這是屬于我的世界，誰也無法改變，變不了外面世界的繁華浮躁冷漠殘酷，就選擇一塊凈土，回到自己心靈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