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悠梓心中是在為宥何惋惜。
宥何,那戰無不勝享盡世人敬仰膜拜的鐵血將軍,只因在廣木的一場激戰,令他于人生中剩下的三年,再也沒有打過一次勝仗。
于此想來,世事總是弄人,往往岔過一截,便會造就結果的生死逆轉。亦或許,有些事注定無法改變。一如氣數已盡的凌氏王朝,縱使賢臣忠將拼盡全力亦無法扭轉窮途末路的結局。
爹爹書房中記載廣木一役的唯有一本《昭德史冊》,書里面通篇對仲信明(莯建朝皇帝昭德帝)豐功偉績頗多褒揚,一統南北,結束多年內亂。對當年昭德帝如何于廣木脫身卻是一筆帶過,只說他神勇聰慧,將部下與己身毛發未傷救出危難,為后世一統天下打下基礎。想來注史之人本身也不曉得昭德帝是怎樣脫身的罷。
由于雨水激增,齊水水面已漠過駁岸,水流湍急而去。不知當年被困廣木的昭德帝所見到的齊水,是不是也如今日這般下著雨。百姓的安定是用他們打天下之人眾多尸身血水森森白骨生生壘成,眼前似乎就見到了一場大氣磅礴的戰爭場境,心下由不得一陣激蕩,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難,于凌族王室,于昭德帝皆是一樣。誰會想到兩百年之后的仲氏族人會步上凌族后塵?諸侯割據,自立為王。一片疆土,早被分割遺盡。大國吞小國,小國附庸大國,勉強度日。外族入侵不斷,中原不得安寧。百年之后,便是如今這般六國鼎力——鄂蘭、西疆、鈅銀、莯國、尹汶、南越。
雨滴碰到水面帶起漣漪,馬上又被下一撥雨水沖破,一撥又一撥,沒有盡頭。好些江水是打著旋子流過去。
西南偏安一隅,既非軍事要地,亦非礦源產地,民眾自耕自足,依山面水,亂世之時能夠免去一方征戰劫難的唯有廣木及近的幾個小城。
進入廣木時,街上已擠滿行人。
山道蜿蜒,綠樹環繞。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片點燈光如鑲嵌在緞面上的珠寶,奪了眼球。突然腳尖濕潮,低頭見鞋尖透了暗色一層水跡,環視眾人的腳,皆是這般,心下倒覺得有趣,便覺得沒什么了。游轉于懸掛彩燈的各色攤位,不覺天色泛黑,遠遠望去多是成雙入對、三五成群的人影,想必那些終日困在閨閣的少女,今夜也不會顧及什么教條禮法,全可出來痛快玩樂一番,興許遇上了良人,便成就一段姻緣。
出行民眾眾多,連帶飯館酒肆的生意也變的紅火。到處是爭論雄辯爭得耳紅脖子粗抱壇痛飲的男人們,喜歡安靜的,便包下臨江雅間持杯小酌,喜歡熱鬧奔放的便坐在這露天星光下,人潮人海中,評說天下,皆落得自在。想不到隱于山間距省城甚遠的小城廣木竟也會如此繁華,那身為莯國都城的云都又會是何種樣貌?不會是滿城盡是金碧輝煌繁花似錦俊美如云車水馬龍罷。以后借著由頭,說不定真能去一趟云都開開眼的,到時定要盡情玩樂一番。
忽聞一陣飯香,頓覺腹中饑餓難耐。走了一下午路,腳倒是有些軟了。問向身旁的煙細道:“廣木有什么特色小吃,咱們去嘗嘗?”
轉身哪還見得煙細的影子?人流涌動,擠擠停停,歡聲笑語,喜面相迎。不用刻意便會被推著前行。且不說煙細,就連其他人卻都沒了影子。心下著急,一路只顧著興奮并沒記下路,同他們走散,我該如何回去?
人移燈轉,熱鬧非凡。不時聽到小販叫賣,濃濃的香氣正是從身前飄來。只見木桌子上的簸箕內鋪滿了手掌大小的艾葉餅。晶瑩錫透的餅面,透出好些蒸熟的艾葉,綠油油的,越發令人垂涎。想不到三月就能吃上五月才吃的艾葉餅。向小販買了個,一口咬下,只覺香濃微苦的艾葉氣息回蕩齒間,熱濃濃,軟黏黏,如此強烈的滿足充斥心間,溫暖的無法用言語表達。
或許因為被食物所滿足,心亦安定下來,突然想起煙細晨間提起過,每年大家都會在長堤放燈,只要沿著齊水便能見到。
我且跟著人潮前去,說不定前方那人流匯集之處就是那長堤了呢?打定主意,心中焦慮不再,玩樂之心重又回來。
即是放燈,便是要尋一盞花燈了。走走轉轉,賣燈的攤位倒是不少,只是沒有可心的。緩緩走著,只見身前一丈處,用細竹竿橫豎捆成的柵欄上掛了好些五彩斑斕的紙燈,甚是好看。形狀更是千姿百態。有梅花,牡丹,芍藥,黃菊,甚是還有向日葵,引了好些人駐足觀看。
拿起那盞打遠瞧上眼的白色荷燈,紙制的大朵花瓣層層相疊,花瓣末尾抹了幾筆淡彩,很是雅致。花心那里仿作了許多細密花蕊及蓮蓬,蓮子的位置嵌入幾支細小紅燭,卻是做成蓮子的形狀,倍覺可愛,若是點燃,定是美極。
攤主見出我喜歡,走到我身邊笑嘻嘻道:“姑娘好眼力,這支荷燈可是今年新做的式樣,精致漂亮不說,買的也紅火,這已是最后一盞。姑娘喜歡,還不趕緊買下?很便宜的,只需一吊錢。”
我本來已心動,又被他一說,便也不講價,隨手掏出銀兩交與他,摘了花燈自行前去。
“你聽說了嗎?浮楓公子今日來廣木了!”只見身邊一個淺粉女子緊緊拉住旁側的軟綠女子歡喜道。雀躍的心緒,不由令她原地跳了起來。
軟綠扶了扶被她扯的往下拉攏的衣袖,正欲開口,一旁另一個柔紅女子已柔聲說道:“早知道了,今夜街上的女子可不就沖著浮楓公子去的么?”話音雖淡,卻也是對那浮楓公子頗為在意的,面上融了一團喜色。
軟綠頷首輕聲說道:“風老爺子此次為給風琦縵招婿,可是下足了功夫。你可見常年靜寂的廣木何曾這般熱鬧過?近幾個月來,來了好些外地人,城里的客棧皆住滿了,卻還沒住下三分之一的訪客。城主下命將訪客留在各家中住宿,依舊還有三分之一的人沒地方住。”
柔紅附和道:“是啊,家中多了些外人,住著也不習慣,以前平日里總可以在花園中蕩蕩秋千,現今總要先顧全禮數,終日悶在閨房繡花練字,無趣的緊。聽聞那剩下的三分之一訪客只能住到臨近的鎮上了,往來廣木車馬行頓還要半日之久哪。”
淺粉卻是歡心道:“聽聞風家請了不少明俊來此,除了浮楓公子,應邀在列的還有西疆南相南樞珩(heng二聲),鄂蘭穆氏三公子穆灃齡,尹汶定波侯舟出若,以及各國富商才俊。今夜整個煙波樓都被風家包下了,即便這樣也還是裝不下慕名而來的那許多人。”
三個女子一人已買下一盞花燈,于我身前緩緩走著。我跟在她們身后,被她們挑起了好奇心,也想聽聽她們還會說些什么。
只聽那個淺粉少女又說道:“風琦縵身為西南二美中的一位,自小被風家老爺悉心調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琴藝除去云都的音林郡主,在莯國便是無人能及的。又生得貌美如花,聽聞凡是見過她的人,皆會對她念念不忘。尚未及笄,上門求親者就已將門欖踏破,各地慕名而來的才俊更不用說,只因風老爺子不舍得女兒過早出閣,也定是想仔細挑挑,才拖到現在一十八歲了。”
“眼下不著急才怪。那不是老姑娘了么?風老爺子許是怕她嫁不出去才請了那么多人捧場。”
說罷三人訕訕笑起來。
若是因為十八歲就老了,又怎會有那么多人來此呢?容貌才情性情兼得,才會如此吧。心想著風琦縵定是一位絕色美人了。
“西疆南相我是不太曉得,鄂蘭穆灃齡,卻是略有耳聞。雖生得翩翩英俊濁世貴公子的樣貌,卻是個流連花叢,喜愛尋花問柳之人。”
其他二人不禁側目,但聽說話的軟綠女子接著道:“他府中已納了幾房姬妾,雖留著正妻之位,卻是日日歡歌縵舞,聲名早就遠播了。”
柔紅女子拜拜手,輕聲道:“不說他了,浮楓公子自是比他好多了。常年深居簡出,世人甚少能一睹他容顏。聽聞他容貌出眾,才華橫溢,慈心善目,救助了不少民眾。今日風家也算為咱們廣木百姓做了貢獻,能夠親眼見到他,哪怕只是遙遙看上一眼,便不枉此行了。何況他在赴宴之列,足以表明他并未婚配。就是不知今夜他會以何種方式出現。”
“那豈不是便宜了風琦縵?”淺粉女子咬著嘴唇憤憤道。
“那可說不準,浮楓公子就一定能看上她嗎?”柔紅淡淡道。
“我還聽說西疆南相南樞珩現今二十有二,眼下西疆正與鈅銀交戰,他還是督軍。他來這里,真是令人驚異。風家真是財大氣粗,四公子只差一人,便齊了。”
軟綠女子亦輕嘆道:“那也是沒辦法,鈅銀節節敗退,烏蘭伯厈(an四聲)自是于陣前殊死搏殺,何況眼下這種情形,莯國不會袖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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