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是沫沫的生日。
沫沫姓夏,而她的爸爸媽媽卻分別姓林和蘇。不知什么原因,蘇媽媽和林爸爸一直都沒有自己的孩子。剛開始,蘇媽媽還是很喜歡她的。漸漸地,有些事就會改變了。人的感情也是有保質期的,特定的感情只能存放于特定的時間,錯過了就會變味。
開始會說話了,然而不管這個妝容精致的女人怎么哄她,她都始終不肯叫她一聲媽媽。她只是哭,哭個不停,似乎要把她母親積存在心底的那些淚水徹底哭完才肯作罷。
蘇曼華委曲求全的耐心終于被她的淚水沖決了,內心深處那種本能的力量山洪般釋放。哭,哭什么哭,你媽又沒死!她精致的面容變得有些扭曲,語聲中原本溫柔的氣息也變得凜冽。她越是罵,懷里的孩子就哭得越兇,似乎在故意跟她置氣一般。實在沒法子了,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著窗外那高而鋒利的夜空,冷聲威脅道,再哭,再哭就把你扔下去,反正你又不是我親生的……
哭聲果然及時止住了。懷里的孩子睜大了淚眼望著她,漆黑的瞳仁深處漾出恐懼而哀求的光。她的心在瞬間似乎也泛起了濕濕的感覺,下意識地又把懷里這朵帶著淡淡奶香的小生命抱得更緊了。其實,她的母親也是可憐人。她在心里自語。
曼華,你怎么能跟孩子說這些呢?驀然,她身后傳來良年的聲音,語含責備。
她還未及開口,懷中的孩子卻及時哭了起來,帶著撒嬌的意味,哭得氣勢洶洶。她的心中一陣火起,回頭瞪視著下班回來的丈夫,我說什么啦?
孩子哭聲又大又響,隱隱還在叫著爸爸,雖然她聽得也不太清晰,可她感覺這小鬼就是這樣叫的。自己敢做,還怕別人說嗎?
我早說過了,我跟夏末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為什么總是不信呢?良年拋下手里的公事包,無奈地坐到沙發上抽煙。
你要我怎么信?你把她的孩子帶回我的家!妻子的語聲也帶上了哭腔。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變得十分沉默了。他能說什么呢?本來這件事就是他做得過分了。
怎么不說話了?曼華今天似乎還不想就這么完。
我去做飯。過了會兒,他掐掉煙,脫下西裝,往廚房走去。剛走到飯煲前,便聞到了一種清馨的米脂香氣。忙了一天,還不夠累啊?這時,妻子抱著熟睡的沫沫已站到了他身后。
沫沫七歲生日那天,他帶她去找她的媽媽。
七年來,每次沫沫生日,她都會寄封信來。她從不給他打電話。有些話說起來往往是自己也控制不住的。這些信的地址雖然經常變動,但他還是能夠確定出個大致的地理范圍。也是從這些信里,他知道她跟那個外貿公司的經理離婚了。那個男人給她留了一大筆錢,這些年她也不工作,只是用這些錢四處游蕩,似乎在尋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因為沒有目的,反正她總在不停地走著……
當然,沫沫并不知道林爸爸是帶她去找媽媽的。在她幼小的意識里,她已經開始把蘇曼華當作自己的媽媽了。夏末。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太陌生了。她只有在蘇媽媽和林爸爸的爭吵中才能偶爾聽到。再大的感情也敵不過時間的侵蝕,何況只是這兩個虛無飄渺的文字呢?所以,出門的時候,只對她說是去看大熊貓。沫沫的大眼睛里總是充滿著對遠方的渴望,所以一聽到要出門,無論去哪,她都會十分開心。
五月的南方已是綠蔭成陣,濕濕的風里有草木的清香裊裊拂動。一路驅車駛來,微風和暢,耳邊稚語淺笑盈盈不絕。不覺間,他放緩了車速。正午已過了。一路上滔滔不絕的沫沫,現在似乎也倦了,倒在后座曼華的懷里開始睡了。剛開始趁孩子睡著,她還跟良年悄聲調笑幾句,可后來也微合著雙眼打起盹來了。良年索性便把車停在了路邊樹蔭下,一個人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抽煙發呆。生活的力量是如此強悍。當年那個笑容如夏日陽光般美好的小男生,已變成了如今風塵染鬢目光隱忍的中年男子。身上那種淡淡的青草香味也被濃濃的煙草氣息所取代。在這社會累積了數千年的慣性推動下,人似乎早已失去了自主前進的力量。所以,當年那個任性自為可以那么奢侈地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夏末很令他羨慕,她似乎是這個社會塵網中唯一的漏網之魚。
腳下越來越大的震動讓他停住了思考,他趕忙跑到車邊叫醒妻子,然后抱著還在沉睡中的沫沫往路旁空曠處跑去。然而,剛跑出幾步,腳下便是一個踩空,似乎整個大地下沉了一般。他摔倒在地,懷里的孩子跟著摔到了路中央,不料這時卻剛好又有一輛旅游客車從前方盤山公路上滾落下來……
沫沫!他想沖過去,無奈妻子卻在路邊死死抱住了他的腳。
轟隆隆的劇響。充斥著游客絕望驚叫的客車,繼續向前方山道滾落。撕裂的大地上,一個女孩尖細的哭聲顯得特別清晰響亮。他連滾帶爬地跑過去抱起安然無恙的沫沫。一時間,整個人的大腦都好像被抽空了,只能死死地抱緊懷里的孩子……
驚魂甫定,他才發現原來沫沫的位置處躺著一個陌生的男子。三十幾歲的樣子,一頭蓬亂而略帶卷曲的長發,殷殷血跡從破碎的胸腔處翻滾出來,染赤了皮膚上那熒熒泛碧的刺青。
銳利的喉結還在上下顫動,這人似乎還沒有死透。良年把耳朵伏在他嘴邊,下……泉……鎮……
這三個字帶著氤氳血氣透過耳膜傳入他的心底。
慶余。他注視著地上這個將死的男子,條件反射般地吐出兩個字。
血泊中男子掩覆在蓬亂長發里的陰郁目光也驀地一亮,有些吃驚地看了良年一眼,但隨即便安然地閉上了。他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了。
你認識他?地面的波動平復后,曼華走過來問,語帶詫異。
認識。他答。
安頓好沫沫后,他讓她幫忙把這個倒在血泊里的男子抬上車。看著這人身上骯臟淋漓的血跡,曼華覺得有點惡心,但她還是照著良年的話做了,畢竟人家也救了沫沫。
剛抬起地,卻有個東西從他凌亂破碎的衣服口袋里掉了下來。曼華瞥了一眼,不禁疑惑地說,這不是我的手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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