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歡情薄

　　“少夫人，少夫人，少爺回來了。”莫梓謙這邊剛進了謝寧房中保平安，早有婢女一溜煙竄去謝婉君處通報。

　　“果真？”謝婉君不禁喜笑顏開，脫口道：“梓謙在哪了？”

　　“回少夫人話，少爺正在給老太太請安，就過來了。”那婢女揣摩著，謝婉君心情一好，說不定就會打賞一筆，于是愈發殷勤，掩唇笑道：“奴婢看少爺跟老太太也沒說太久，倒像是迫不及待想過來看少夫人呢。”

　　果然這話對了謝婉君胃口，她雙眸一彎，沖自己的貼身侍女道：“抱琴，這個小丫頭兒嘴巴兒甜，慣會說話的，賞她吧。”

　　抱琴眼眸微微一瞥過來通風報信的小丫頭，神色淡淡的，卻沒有開口說什么，十分順從地打了賞。待那丫鬟離開之后，抱琴這才走到謝婉君身側道：“少夫人，奴婢來替你梳頭吧。”

　　謝盈袖得知謝婉君懷孕后，特意從自己身邊，挑了一個穩妥的人過去服侍。抱琴來到謝婉君身邊后，起先并不出挑，言辭和順，與世無爭，是以謝婉君并未另眼相看，但長久相處下來，才察覺出她心細如塵，穩妥周全。之后，便漸漸地加以倚重，如今已經是謝婉君身邊最有分量的丫鬟。

　　謝婉君望著梳妝鏡中的自己，滿臉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眼眸都格外地明亮起來。然而抱琴始終微抿著唇角，笑意只得淡淡，專心致志地替謝婉君梳頭。

　　一會兒，頭也梳好了，還特意用了些色澤淡雅的脂粉，然而，謝婉君等在屋內，心情卻越來越絕望。莫梓謙沒有過來。滿滿一桌的酒菜逐漸冷掉，結出令人反胃的油垢，謝婉君由最初的雀躍，再至平靜……此刻，卻微微笑了起來。

　　“少夫人……”抱琴覺著謝婉君將自己關在屋子里，守著這么一桌飯菜枯坐到了日暮，終于不顧主子的命令，擅自推門而入。

　　謝婉君盯著桌上的菜肴，一動不動，直至抱琴走到了她的身側：“少夫人，少爺他去練兵場了，估計得晚上才能回來，您……要不就別等了。”

　　“練兵場……練兵場……”謝婉君在喉間將這幾個字回旋念叨，咀嚼出萬般的苦澀：“他難道打算用這個借口搪塞我一輩子嗎？”

　　抱琴的眼眸閃過憐憫，卻低斂眉目，默不作聲地立在謝婉君身側——在這種時候，沉默比自作聰明的撫慰更熨帖人心。

　　“都撤下去吧，我也累了。”謝婉君自嘲地一笑，扶著腰緩緩站了起來，自覺有些沉，不禁呻吟了一聲

　　抱琴趕緊叫人進來撤了酒菜，又小聲吩咐人去廚房端一碗什錦雞粥過來。回頭見謝婉君行動間疲憊，趕緊跟過去，攙住她的手，打量到她愁眉不展的神情，心念一轉，低聲笑道：“少夫人，奴婢看您肚子尖尖，身形仍是輕盈，這胎啊，肯定是個男孩子。”

　　聽得抱琴的話，謝婉君也不由地笑了，啐道：“你哪里就只知道了，正經還沒嫁過人呢。”

　　“少夫人有所不知，奴婢的祖母，曾經可是洛城有名的穩婆，經手都是這么個規律。”抱琴微微笑道：“得少夫人肚子里這個小少爺出生了，少爺指不定會高興成什么樣子呢！”

　　謝婉君臉上掠過一抹陰霾，輕嘆了一聲道：“你看他如今都不愿多在這家里呆上一時半會兒的，哪里還能指望他？”

　　正巧什錦雞粥已經端過來了，抱琴接過碗，小心地吹了吹，含笑依依：“少夫人想來聰慧，卻偏偏在這等小事上鉆了牛角尖。你如今是莫府的少夫人，有懷著身孕。而少爺他更是為新帝登基立下大功，恩眷正隆。這樣的滔天的福分，可不是讓旁人羨煞紅了雙眼。您再看少爺人品，可有眠花宿柳？可有拈花惹草？閑來也不過是去練兵場走動。若是尋常紈绔子弟，怕是府上姬妾都成打了。”

　　謝婉君若有所思，沉默不語，抱琴趁機多喂了她兩勺雞粥。

　　“可他都不來見我……”謝婉君自覺在這莫府中呆的越久，自己當初在謝家做女兒時的勇氣便消退一分。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優柔寡斷起來。

　　“少爺不來見您，您就不會自己去見他？”抱琴放下了粥碗，替謝婉君整理躺椅上的靠墊，忽地望著謝婉君認真道：“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都是自己跟自己人的事兒。可這世間，癡心妄想的女子卻不少。少夫人切莫因著爭一時氣，而讓有心鉆了空子。”

　　這抱琴話音一落，立即有是一副與世無爭，溫柔敦厚的婢女模樣，不由地讓謝婉君看呆了。她怔了半晌，恍惚道：“我終于明白，姐姐為什么要特意把你留給我了。許多事，到底還是我想得太狹隘簡單了。你說的很好……”

　　“少夫人天資聰穎，哪是奴婢可以相提并論的。不過是奴婢在庶民中多見了兩年凡俗之事，今日這般言論，也不過是拾人牙慧，班門弄斧。還望少夫人呢莫要怪罪奴婢多嘴。”抱琴趕緊膝身跪下，恭謹道。

　　“不，你說的很對！我可萬萬不能讓旁的人撿了便宜。”謝婉君垂首心滿意足地摸著自己的肚子，輕聲喃喃道：“寶寶，娘帶你去見你的父親啊……”

　　莫梓謙已經在練兵場揮汗如雨地連續折騰了好幾個時辰了，此時場地周邊漸次燃起了火把，

　　操練的將士們也陸續散了。謝婉君扶著抱琴的手，腆著肚子站在外圍，靜靜地看著場中那個手持紅纓槍，舞得密不通風，潑水不入的莫梓謙，神情逐漸有些迷惘。

　　她仍記得當年那個英氣勃發的少年，鮮衣怒馬，醉酒當歌，縱有三分不解俗世情，難為七成深得風流意。那時，他還有著爽朗的笑聲，自在怡然的風姿……可如今……

　　場中那個人著一身深色的衣裳，一段時間未見，直覺又清瘦了許多。火把的光芒飄忽不定，映照在莫梓謙的料峭的身形上，更添了一份孤寂，冰冷。紅纓槍頭掠出的銀色光影，順帶著空氣連連破開的“嗤嗤”聲。臨終騰空一躍，手中紅纓槍一扭，殷紅的纓穗陡然轉開，好似炸開一蓬鮮血。

　　“中！”隨著莫梓謙一聲輕喝，凜然的殺氣撲面而來，連帶著站在外圍的謝婉君跟抱琴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莫梓謙將槍佇在身側，微微低下頭，好似驟然想到了什么很值得回味的事情，一動不動。經過一番廝殺騰躍，漸已松散的鬢發，在晚風中輕輕飄曳，襯著愈加深沉的暮色，整個人的輪廓顯出異樣的緘默的悲涼，好似一個人在漫無盡頭的黑暗中，跋涉了太久。

　　謝婉君望著他沉默的身影，眼底慢慢泛起了濕潤。然而就在淚水快要墜落眼眶的那一刻，她的臉上倏地露出意思決然，堅決地回身便走。

　　抱琴尚未回過神來，驟然發覺身側的謝婉君已經離開了，便一面輕喚著“少夫人”，一面邁著小步子跟著追過去。

　　謝婉君急匆匆地往回趕了兩步，除卻屈辱傷心之外，還有一些其它的點滴浮上心頭。如今陪在莫梓謙身邊的是她，是她謝婉君，如果自己回回都鎩羽而歸，那么，宓笑這根毒刺，勢必一生都會如蛆附骨，如影隨形。所以，她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啊？少夫人？”抱琴堪堪跟上謝婉君的步伐，卻見她驀地又回過身來，定定地望著練兵場中莫梓謙，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不由地詫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