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內科病房里，他終于見到了她。她伏在床沿邊睡著了。清瘦的側臉在微微卷曲的深棕色長發里，顯得有些孤獨倦怠，但那種安靜的樣子，還是一如從前。夏末。他過去叫她。

　　潔白病床旁的女子脊背微微顫動，但她并沒有立刻回應他，依舊伏在床中央那個孩子身旁沉沉睡著。他默默站到她邊上，靜靜看著她，沒有再叫。他知道她是累了。

　　她醒來的時候，便看到了他。他在她身邊默默看著她。淚眼相看，竟是無語凝噎。

　　她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里。他的懷抱依舊還是那么清瘦，那么單薄，但這種淡淡的青草味卻讓疲憊的她如此眷戀，以致沉溺。恍惚之中，她似乎回到了那個夏日的陽光下。白衣的少年，藍裙的少女，一前一后，在校園的香樟樹綠蔭下穿行。風中似乎還有種淡淡的青草氣息在飄散……

　　那個時候是多么美好，可卻已回不去了。很多東西都是要在錯過之后，才會發現它的珍貴，包括感情。

　　離開他的懷抱，一切如此清晰。現實還是現實，并不曾因為片刻的回憶而改變。眼前這個帶給過她溫暖的男人，早已成了別人的丈夫，而她也不再是陽光下那個孤獨純凈的小女生了。

　　生活的力量如此強悍，沒有什么可以與之相抗。

　　女兒燒退了，睡著了。他帶她出去吃飯。凌晨二三點鐘的路上，空空蕩蕩，沒有行人，也少有車輛。他們倆的影子在昏暗路燈下顯得格外悠長，凄清的味道，一如當年圖書館外的那個雪夜。

　　我要結婚了。她停住腳步，看著身邊并肩而行的男子。

　　哦？真的啊！男子顯然有些驚訝，但很快他也就恢復了自己該有的表情。夏末，你要幸福。一直以來你都在用孤獨倔強保護著自己，害怕再受傷害，你比誰都更需要正常的生活，一份俗世的幸福。昏黯燈光下，男子臉上表情有些模糊，但在某個瞬間，夏末卻發現他的眼中有種晶瑩的光澤，一閃即逝。

　　夏末覺得氣氛有些沉重，于是嘻笑著說，這次當然是真的啦，你以為人家非你不……

　　最后一個字沒有說出口。昏黃路燈下，氣氛瞬間變得更加沉重，有點曖昧。

　　說，要我做些什么？男子微笑，首先打破沉默。每次找我，都沒好事！

　　夏末也笑。這次不就是好事嗎？她挑眉嗔怒。

　　是，是。良年大笑。

　　第二天，良年就回去了。

　　回去的時候，他抱回了個嬰兒。剛剛七個月，夏末的女兒。

　　那天深夜，她告訴他，她要結婚了。那個男的是家外貿公司經理，他們已經認識兩年了。一直都喜歡著她，真心想和她結婚。夏末是個聰明的女人，男人對自己的想法，她看得出來。所以，她答應他了。這次要真的結婚了。

　　但那個男的卻不能接受繡生的孩子，盡管他自己也是有孩子的，而且他的女兒都快6歲了。反復思考，最后她還是答應了他。她對那個因為錯誤而降生人世的女兒本就沒有太多感情，談不上喜歡，也沒怨恨。她只把她當做一個與自己生命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就像走在街上隨時都會遇見的那種。

　　然而，生命畢竟都是無辜的。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懷里這個粉團似的小生命就此夭折了。或許從本質上說，她還是愛她的，只是現實生活不讓她擁有這種愛的能力。

　　她把女兒給了他，在襁褓里塞了十萬塊錢。不好意思，我現在只有這么多了。良年抱走了女孩，卻退回了那沓尚未拆封過的紙幣。我幫你從來都不是為了錢。

　　我知道，只是你拿著它，我心里會好受些。夏末看著他笑。這也算是給曼華一個交代。畢竟，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可以給她自己襯衫的小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