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的早晨,獄卒抖著手打開了牢門。對李若冰客氣地道:“大人,皇上已恩準釋放大人,大人走好。”獄卒對他的態度一向是恭敬的。這幾日也沒有敢說出什么重話來。
李若冰冷冷看了獄卒一眼,才理了理衣裳,換下囚裝,隨禁軍去見趙佶。趙佶正在怡和殿里撫著他新創的墨寶。玉桌晶瑩,其上一旁擺著另一幅畫作,上面畫的是兩塊玉,一塊狀若墜子,一塊狀若玉琴,皆是晶瑩剔透,這樣子看著,似乎都能感到其柔和的光。
他行了一個禮,往那畫作上掃了一眼,眼中的表情有些奇怪,只是一會兒,又恢復了平靜,面無表情。“皇上的畫技真是越發的好了,連看著這畫兒,微臣的眼睛都要冒光了。”
趙佶這才抬了頭,知道他已經到了。“清卿,朕知道你是不會對我大宋江山的事不管不問,終于,你還是開竅了。”他笑道。走到桌前,伸手將桌上的畫,“你可知道這上面是何物?”趙佶指著畫上的玉器。
李若冰還在因為剛剛皇帝的話而疑惑,自己明明什么也沒有做,皇帝為何態度如此好,其中必然是有端倪。
“臣不知。”他只是搖頭。
趙佶瞇了瞇眼睛,“是不知,還是不愿說?”
“臣,確是不知。”李若冰語氣堅定,看不出半點的端倪。趙佶聽了,長嘆一聲,“也罷。這便是朕一直在江南尋了多年的奇物了。只是這些人,這么多年了,卻還是未曾尋得。若是真能見到這傳說中的璧雙鳳蠡,朕也算是大開眼界了。這奇物……”
李若冰緩緩抬頭,眼前的趙佶雙鬢以微白,不算是風燭殘年,卻也是近了殘年。此刻,什么大業,在他的心中也該是沉寂了,或許只是只想再享一下清福,偏生又有如此多的事情,擾得天下都動蕩。往事突然涌上了李若冰的心頭,看著眼前的人,時候到了,想恨卻也恨不起來。可是他又不得不去想江南的許多事情,點點滴滴都是因眼前的人而起啊!當年,這個人大概是意氣風發,現下,卻甘愿與他這般的小臣子道出心中的事情。他在心里嘲諷了一陣。他沒有說話,想著這些,渾渾噩噩地就回到了府里。王林迎了上來,李若冰的臉色有些慘白,只是點了一個頭。直直的往書房去了。王林在身后喚了幾聲,他卻置若罔聞。在書房里面一呆就是一整天,誰也不讓靠近。
夜幕時分了,李若冰方開門出去。忽然聽得前院中傳來嘰嘰喳喳的談話聲,他駐足,卻又什么也聽不到了。只有樹枝在昏暗的燈光下,搖曳著。他走到正廳,只見王林正與一高大的男子打著交道。
“小王,來客人了?怎么也不告知我一聲,倒顯得是我怠慢了。”他的語氣中微微帶著些責備。
王林杵在一邊,未來得及作答,那男子已經作了一個揖,“小人宗翰,前幾日路過此地,見這府門平凡,毫無高貴的裝點,而又在這繁華的汴京城內,心中著實好奇。今日便前來拜訪了,多有打擾,還請大人見諒。”這些話說得客客氣氣。
李若冰扯了一下嘴角,“這位兄臺該是外地人吧?”
宗翰愣了愣,才道:“確是。大人好眼力。”
李若冰又是一笑,柔和的表情將他俊逸的棱廓勾勒得甚是完美。“兄臺若是本地人,就該知道,汴京窮富皆有,有的人肥得流油,有的人瘦的皮包骨,我這般平凡的府門,怎么會少見?再而,閣下深夜來訪,若不是有什么急事,汴京是沒有人會這樣做的。不是外地人,又是何人?”他語氣清晰,句句都在點子上。宗翰愣了愣,只是一笑,“我原想鉆一下空子,倒不料大人這般睿智,連在下的小心思也被窺了去。實不相瞞,在下也只是聽說大人的畫做得極其好,便想要來做客,天晚了,又怕大人不待見,這才說了剛剛的那一番話。”
“宗翰兄快入屋便是了。我這府邸幽清,正愁著沒有人前來呢。”李若冰道。宗翰只是端詳環視了一下院子,贊嘆了幾句。李若冰道:“若是喜歡,在寒舍住幾日又何妨?”
“大人說笑。在下只是想觀摩觀摩罷了。”宗翰客氣說。李若冰帶他去了一間屋子,他打量著這間屋子,皆是些古玩字畫,嘖嘖贊嘆。
“宗翰兄也愛這些文文墨墨?”李若冰問。
“是啊。倒是讓大人見笑了。只是,若是真能移情山水,逍遙自在,即便是被這文墨埋沒,也該是心甘情愿了。”宗翰半笑道,伸手撫著那些畫。
“可是,常常又都身不由己。”李若冰接著道。他的眼中有幾分的迷離,幾分的苦痛,但是,緩緩的又只是化作了一個微笑,令人費解。宗翰哀嘆:“可否去一趟大人的書房一賞呢?”他的語氣 誠懇,倒像是在請求。
李若冰卷著衣袖。那袖子太長,他弄了半刻,只是專注地盯著自己的袖子,“久不經打掃了,臟亂得很,如今已是太晚,明日再邀你一同前來了,天色這樣晚,翰兄終歸是客人,不好怠慢了。”他叫來了王林,也不問宗翰是否要住下,就讓其領了宗翰去客房。自己將燈火吹滅了,淹沒在黑暗之中。
第二日,宗翰起了個大早。李若冰引他到了書房,慷慨地說:“若是翰兄有什么喜愛的,盡管挑。”
宗翰走走停停,眼前的字畫可謂滿目琳瑯,他看得應接不暇。越過了一道門檻,他發現了一個精美的柜子,伸手就去拉,卻打不開,于是只好作罷,又往前走了幾步。因為沒有留意,卻撞上了一石桌子,差點兒滑倒,他手撐在了石桌上,扭動了一下那石桌。忽然聽見有“卡卡卡”的響聲。他一驚,退了一步,才向前望去。那柜子動了,柜門向兩邊移開。見了其中一物,他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李若冰聽到了聲音,立即進來了。宗翰正對著一幅畫,發呆,像是入了迷。李若冰也只是無言地望著那畫。
年年今日,月華如練,常是人千里。
此時此刻,他不可抑制地在想著她。想著,心里就發疼。歲月如此,不覺,又是過了這許久了。
半晌,宗翰忽而道:“在下稍遲便要告辭,大人可否相贈一物?”他的目光灼灼,盯著李若冰。李若冰沉思了一下,“翰兄,先前李某已經說了,若是喜歡,隨便挑便是了。”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有什么端倪。
宗翰一笑,指著那畫:“哦。若是此物呢?可否遺贈?”
李若冰轉向他,淺笑,“畫而已,有何不可?”他說得極輕。只是,卻心知自己已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出口。
“大人的胸襟倒是廣,若在下非要畫,而求人呢?也可相贈嗎?”宗翰長笑起來,笑聲的背后,卻盡是悲涼與落寞。
李若冰不答,他倒是想過呢,只是沒有做到,又怎么能夠做到?便只是玩味地一笑,卻也罷了,宗翰亦是沒有什么過多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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