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七年

　　再次見到良年是在7年之后。

　　7是個很有意思的數字，有種輪回的宿命意味。

　　那天晚上，剛回到家，她便發現女兒病了。粉嫩的小身體火燒般滾燙。女兒很乖，沒有哭鬧，只是睜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她。嬰兒晶瑩剔透的眼眸里有著清澈如水般的純凈。她看著懷里這朵無辜的小生命，眼中有了因憐惜而產生的恐懼。

　　忽然，一道亮麗而冷硬的白光，在窗玻璃上急遽閃過。清脆而鋒利的撕裂聲震得整個房間簌簌發抖。屋內充斥著潮濕的黑暗。郊區電路，年久失修，在剛才強勁的雷聲里，出了故障，停電了。

　　女兒受到驚嚇，在她懷里尖聲哭泣。她的心驀然抽緊。女兒病了，要去看醫生。她抱著孩子在黑暗里沖出了房間。跑到外面，肆虐的狂風卷起冰冷的雨滴，幕天席地撲向她和她懷中的孩子。瘦削的身體在狂風冷雨中瑟瑟顫栗。一種刀鋒破膚般的冷意瞬間傳遍了心骨。她抱著女兒，再次跑回房間，在濃厚的黑暗里摸到了傘。撐開傘，她再次沖進雨里。

　　馬路兩邊，一片黑暗。明暗的車燈宛如噬血幽靈的眼睛，帶著憤怒的咆哮，從她身邊疾馳而過。任她怎么呼叫，也沒有一輛車停下。驀地，又一道蒼白的閃電在潮濕混沌的夜空劃過。她的身體跟著猛然顫栗。一不小心，巨舉在頭頂的傘被狂風席卷而去。輕便精致的折疊式遮陽傘，在怒吼暴戾的風雨里，瞬間便被吞沒了。冰冷的雨絲再次利箭般射向了黑暗里的這對孤兒寡母。她感到了徹底的絕望。

　　癱倒在雨水里，她拿出手機，快速地翻動著通訊錄里的那些名片。一段時間過去，通訊錄翻完了。在那上百個名片里，她竟沒信心按下一個。平日那些風度翩翩舉止瀟灑出入于名車豪宅的男人們，誰會愿意見這樣一個抱著孩子全身凌亂的夏末呢？她也不愿他們見到這樣的自己。

　　最后，她在雨水模糊的手機屏幕上，按出了一個陌生的號碼。11位阿拉伯數字，她幾乎是隨手按出。奇跡般地，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男子溫良而內斂的語聲——夏末，別怕，我在呢。

　　她知道這是他的聲音。即使通過電波穿越千里，依舊那么清晰，那么熟稔。然而，在她第一次使用完這個號碼以后，她便決定要將它徹底忘記。所以，她把它從自己的手機里刪除了。林良年應該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平凡而簡單的俗世生活。她不能如此自私，牽制著他的人生。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刪除就能忘了的，就像那串11位的阿拉伯數字。一旦記住，便會銘心刻骨。

　　第一次打這個號碼，是3年前。那個時候，他研究生畢業，正準備與曼華結婚。她的電話，卻讓那個溫良而散發著淡淡青草味的年輕男人，拋開美麗的未婚妻，只身來找她了。那個時候，她第一次懷孕。心里害怕，要他過來陪她。他來了。陪她去打胎，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一個月后，直到她身體基本恢復，他才回去。

　　她知道，這一個月的時間已耽誤了他的婚期。曼華是愛他的，并沒有過分追究。他們的婚期在延遲一個月后，還是順利地舉行了。她沒有參加，說是身體原因。其實她的身體早已經恢復了。他知道。

　　那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已原來一直都是個十分自私的女人。明知是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卻死命抓著不放。從小到大，她似乎都不曾考慮過別人。正如娘曾經說過，她是不屬于任何人的，甚至不屬于自己。

　　他已經結婚了。你不能太自私。即使不考慮自己，也不能傷害他。

　　她要忘了他，刪除了他的手機號碼，切斷所有與他相關的回憶。自那以后，她一直做得都是很好，再沒有和他聯系。換了電話，換了住址，即使他想找她，她也盡量不讓他找到。

　　原本以為他們的生命再無交纏的時候了，卻不曾想到會在這樣風雨彌漫的晚上聽到他的聲音——夏末，你等著，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