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言打著燈籠走在前面,薛其幀腳步穩健地跟隨其后。安靜的夜里,只聽得兩人的此起彼伏的腳步聲,還是依稀可聞的呼吸。
眼見謝盈袖所住的宮殿近在眼前,燈火尚明,薛其幀低聲道:“不知皇后娘娘這番急匆匆召在下前來,所為何事?”
忍言側過臉,斜乜他一眼,似笑非笑:“娘娘的心思豈是你我能夠尚自揣度的,薛太醫既然好奇,進去親自問一問皇后娘娘不就知道了?”
薛其幀暗暗皺了皺眉,這個婢女的言行中將對自己的敵意表露無遺,可自問,自己之前絕不曾與她交惡。那想來,此番自己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皇后。他的思量情緒只在臉上停留了一瞬,下一刻便溫良無害地微微垂首一揖,溫聲道:“那便麻煩姑娘帶路了。”
兩側的宮婢打起簾幕,忍言上前一步道:“娘娘,薛太醫人已帶到。”
“嗯,你先下去吧。”無甚喜怒情緒,平和至極的女子的聲音。
薛其幀當算是外臣,縱然是被皇后娘娘召見,周遭必然還有服侍的宮婢,但宮規決計不可廢,是以他從進殿起便謹遵禮法,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只是,皇后娘娘自吩咐了自家婢女一句‘你先下去吧’之后,便再無響動,殿中安靜的簡直就像沒有這么個人。
薛其幀保持著躬身作揖的姿勢,遲疑了好一會兒,終于抬起頭來——殿中果真是空無一人。他慢慢直起腰身,握拳作揖的雙手舒展開來,微皺了眉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殿內周遭。然后,他的目光凝聚在殿側的一張云母屏風之上,輕聲道:“微臣參見娘娘。”
“哈哈……”果然屏風后傳來一兩聲輕笑,緊接著聽見衣袂摩擦的窸窣聲,云母屏風后緩緩露出一截深紫色的裙裾,織金錦緞羅紗的面料隱隱約約可以看出鳳的紋飾。紫色原本就是天地至尊的象征是相較帝王家的明黃,更為內斂神秘的尊貴。這個念頭只是在薛其幀的腦海中一閃,便立即被壓制了下去。
謝盈袖款款從云母屏風后走出來,十分隨意地一抬手,沖著薛其幀微微一笑,道:“薛太醫請坐。”
薛其幀不知謝盈袖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下意識地覺得許是跟宓笑有關,難道她想對宓笑不利?薛其幀腦中一時閃過諸多念頭,臉色也有些陰晴不定。
謝盈袖一舒廣袖,端然在正位上坐了下來,望了薛其幀一眼,向立在一側的侍女道:“還不給薛太醫看茶。”
那侍女立即上前來倒茶,謝盈袖率先舉了茶盞,笑道:“本宮今日也算是初見薛太醫,便以此茶暫代薄酒,聊表敬意。”
“微臣不過一介醫者,哪里當得起皇后娘娘的敬酒。”薛其幀趕緊端著茶站了起來,惶恐道:“皇后娘娘這般,真是折煞微臣吶……”
謝盈袖不置可否地一笑,柔聲道:“據說薛太醫的醫術,便是較之上任太醫令徐老也不遑多讓,如今怎么倒藏拙起來了。這世,誰還沒個三病兩痛的,到那時,本宮……只怕還得依仗薛太醫的回春妙手。”
“娘娘言重了。微臣斗膽說一句,醫者父母心,只要是病人,都會竭盡全力去救治,不分高低貴賤。更何況是娘娘之事?”薛其幀神情肅穆,一派正經,卻滴水不漏地將謝盈袖話中的潛臺詞給擋了回去。
謝盈袖但笑不語,好似渾然不覺薛其幀言語之間的推脫,輕紗一般繚繞的水汽,自茶盞中緩緩侵上她的眉眼。謝盈袖將茶盞輕輕擱回桌上,斯條慢理地拿著絲帕擦著嘴角,瞥了薛其幀一眼,輕聲細語道:“聽宮人們說,皇上那昭陽殿里,有位妹妹都顯懷了。”
這話雖說的不著力道,輕飄飄地消散在空氣里,可其中給人帶來的深懼,無異于一把砍頭的鍘刀。薛其幀險些打翻手中的茶盞,在涼風殿看守伺候的,都是皇上親自指派的人,想必是可靠的。而知曉宓笑有孕的,統共不過那么幾個人,還不過是幾日前才得知,這其中還有一個徐太醫在告老還鄉之際,死在叛賊手中。可是這樣嚴密的消息,她是如何這般迅速地就得了消息?
難道是莫梓謙?薛其幀皺眉——不會,他自詡看人眼光不錯,甚少看錯。莫梓謙雖是謝家的女婿,但觀其以往所為,并非對權勢汲汲以求之人,言談間,也頗具傲骨。更重要的是,這兩人之間分明還有情義,否則,不至于宓笑懷著身孕,一見他就躲避不及,驚慌失措。而他,也不至于黯然銷魂,神傷至此。所以,不會是莫梓謙。
“薛大人不必驚訝,本宮知道的事兒,只怕你想都想不到。”謝盈袖拂了拂周身繁復華美的織金錦緞羅紗,施施然道:“你只需要回答,是……或是不是。”
薛其幀依舊沉默不語,皺著眉猶豫不決。
謝盈袖最是見慣了欲迎懷拒的猶豫不決——只要給予足夠的誘餌,他們便會將所謂恩情友誼棄之如敝履。而眼前的這位,大概也是這世間熙熙攘攘,追名逐利群體中的一人。
她氣定神閑地繼續給薛其幀加籌碼:“本宮想來不會虧待跟我的人——太醫令那把交椅如今正空著……”
薛其幀在心中迅速地籌劃了一番,面前這般情形,謝盈袖分明就是認定了宓笑有了孩子,自己縱然否認,她也是一定會親自派人去查看驗證的。那樣反而更危險,還不如自己現在就給她個干脆的答案。
況且,薛其幀與謝家有血仇,同宓笑聯手一事,并無第三人知曉,在旁人看來,薛其幀與宓笑不過醫患關系,點頭之交,如果面對此等豐厚誘餌,他還要執意拒絕,那才是令人費解生疑的。
“是。”薛其幀咬著牙,緊攥這拳頭,似乎內心在作者劇烈的掙扎,嘴中緩緩吐出早就斟酌好的回答。
謝盈袖眼角眉梢不禁流露出一絲鄙薄嘲諷——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用所謂的情義道德去約束變幻莫測的人心,遠不及用切實可見的利益做交易來得可靠心安。
以利相聚,必因利而散不,小人也。以義相聚,必兼即天下,必長久,君子也。
謝盈袖驟然想起高人雅士常說的言辭,不由得哂笑之,入了權勢欲望這個泥坑,誰還能夠妄想著出淤泥不染,獨善其身?
君子之道?謝盈袖盈盈一笑,素潔的手指輕撫過杯沿,悠然飲茶,那不過是掌權者用以粉飾太平的屢試不爽的手段,是那些酸腐不得志的落魄仕子,才會拿來一嚼再嚼的陳年老料。
唯利是圖,不擇手段——這才是人性中致命的弱點,是為人的命門,七寸。
而謝盈袖,自認為,自己在拿捏此處,頗有心得。
云母屏風是個伏筆,有沒有看得出來的孩紙……來嘛,猜一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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