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唐門

　　蓬萊城最熱鬧的集市上，一名身著白衣、面容清秀的青年正疾步行走著。

　　只見他面色焦慮，腳步匆匆,無暇顧及左右兩邊琳瑯的貨攤，猶如風一般在來往的人流中穿梭。待走到了集市的盡頭，他迅速一個轉身，踏進了座落其旁的一扇朱紅大門，只見門上橫立著一塊牌匾，陡然寫著兩個大字――“唐門”。

　　這青年正是桃兒的師兄竹若。

　　剛一踏進門，他就聽見有人喊道：“師兄回來了！”

　　還沒待竹若走進屋內，眾人已急切的迎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是個中年婦人，端莊卻略顯憔悴。她焦急地伸出手來，想要握住竹若。竹若急忙上前扶住。

　　“若兒，可有桃兒的下落？”婦人幾乎是乞求的語氣，眼神中充滿期待。

　　眾人也皆將目光落在了竹若身上，這讓竹若感到一股莫大的壓力，卻也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眾人皆失望的嘆了口氣。那中年婦人更是兩腿一軟，險些跌倒，卻被身后一只大手穩穩扶住。

　　婦人回頭看了一眼，絕望地輕嘆一聲：“羽哥……”

　　扶住她的人正是唐門門主——唐羽！只見他身軀魁梧，面容剛毅，一個箭步踏上來，讓夫人靠在了自己的臂彎里。其實打竹若一進門，他就一直緊隨在夫人身后，深知夫人這兩日為女兒憂心如焚，身心憔悴，不免有些擔憂她的身體。唐羽緊握著夫人的肩膀，神情凝重地對著竹若低聲說道：“只有綠謙還沒回來了。”

　　竹若聽后心中一緊，“其他人都已回來了？”

　　唐羽點點頭，深陷入回憶。

　　昨日深夜，摩蘭狂徒的突然現身，著實讓唐羽吃了一驚。自泰山一戰后，摩蘭師徒就在江湖中銷聲匿跡。轉眼十年，眼前的狂徒不僅功力大有長進，性情也沉穩了許多。只是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又為何第一個尋到自己？是要雪當年之恥，還是要向他宣告重出江湖？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只是很平靜地說，摩蘭狂世已逝，他與師傅不同，不想攪亂武林，今日前來只為一事，就是借唐門的《順逆大法》一看。

　　簡單幾句話，卻讓唐羽心中一震。早知道狂徒是個武癡，沒想他隱世十年，第一次露面，竟是為了《順逆大法》。而且看得出，他是真的想得到這本秘籍，所以他沒有硬搶，因為怕惹急了唐羽，玉石俱焚。唐羽自然也不會將秘籍拱手相讓，所以狂徒輕描淡寫的一句“不會攪亂武林”，實則暗示唐羽，若達不成心意，必會有所動作。當然，憑狂徒現在的武功，要想在武林中再掀波瀾，并非難事。只怕屆時，又會傷及許多無辜的性命……

　　經過一番定奪，唐羽決定再賭一回。當年，他借力使出順逆大法第九式，損傷了身體，卻換回了武林十年的平靜，他無怨無悔。如今，區區一本秘籍，若真能阻止狂徒，倒也無妨。再者，唐門秘籍引用諸多本門密語，即使旁人拿去，一時也難參透。這也可為自己爭取些時間，可與諸位武林前輩商討對策后，再從長計議。于是，唐羽去密室取出了秘籍。

　　誰想百密一疏，就在唐羽將秘籍交給狂徒之時，桃兒竟突然出現。

　　“堂堂唐門，怎能任憑他人威脅！”

　　唐羽見到桃兒，心中一驚。這么晚，桃兒怎會在這兒！狂徒見桃兒欲奪回秘籍，一個急轉身飛出窗外。唐羽本欲截住桃兒，可桃兒已練就純熟輕功，一躍便也隨狂徒飛出。唐羽心知不好，立即召集眾弟子分頭去追，企盼能追回桃兒。結果從深夜，到天明，個個都是無功而返。他就在一次次希望和一次次失望之中漸漸失去了信心。而夫人碧宛清更是沒了主張，這會兒聽到了竹若的話，幾乎陷入了絕望，忍不住在唐羽懷中啜泣。

　　唐羽正欲讓夫人回屋休息，就聽見又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緊接著有人喊道：“是綠謙師兄！”他一抬頭，正看見綠謙跑進院內，不由得心頭一緊。

　　“師父！有個人可能見過桃兒！”綠謙喘著粗氣說道。

　　眾人眼中一亮。

　　“快點說！”唐羽屏住呼吸聽著綠謙的話，見有一線希望，急忙追問。

　　“在丹崖山，是個砍柴的樵夫，他說天不亮時他就上山了，路上險些被一個姑娘撞倒，據他的描述，那個姑娘可能就是桃兒！”

　　“桃兒追到了丹崖山？”竹若詫異道。

　　“丹崖山也許就是摩蘭師徒隱世修煉的地方。”唐羽聲音低沉地說著。

　　竹若心中一驚，桃兒這樣窮追不舍，定會激怒狂徒，那兩人就難免一戰了。可以他們懸殊的實力及狂徒的冷血，結果自當是兇多吉少！

　　唐羽已緊緊握住了夫人的肩，顯得異常激動。

　　竹若見此情景，忙上前安慰道：“師父師娘，先別急，我們還沒有弄清楚狀況，說不定那樵夫看到的不是桃兒！再說桃兒機敏，應該不會有事的。我這就帶師弟們去丹崖山！”竹若竭力地安撫著師傅師母，心里卻已是萬分焦急。

　　碧宛清斜靠著唐羽，已無力講話。唐羽用力拍了拍竹若的肩，囑咐道：“若是遇到狂徒，不要與他糾纏，找到桃兒要緊。”

　　“嗯！知道。”竹若點頭應道，便轉身帶著幾個師弟出門了。

　　一路上，竹若走得飛快，兒時的回憶猶如夢魘一般又一次纏繞著他，讓他幾乎窒息。

　　那是一場天降的劫難。當時他還太小，只記得剛還跟著奶娘的兒子在街邊玩耍，吃好吃的糖人，可回到家，卻見到了最痛心的一幕！他看到自己的家人，一個個都橫躺在血泊之中……驚恐之時，十幾個蒙面彪形大漢突然從屋內沖了出來，還拖拽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娘親，大聲斥問著：“快說，孩子在哪兒？”

　　見此情景，奶娘突然一把將竹若推出門外讓他快跑，然后凄慘地將自己的親兒拉入懷中……

　　竹若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哭著跑進不遠處的一個牛棚。他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來接他，只記得在那里看到了到家中燃起熊熊火焰，映紅了半邊的天空。

　　牛棚中，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一雙大手忽然將竹若抱起。

　　那人，正是唐羽。

　　唐羽是竹若的義父，兩家結交已久，甚至還定下了媒妁之約。在得知竹家遇害的消息后，唐羽即刻快馬加鞭趕到這里,可惜還是來晚了一步。看到已被燒成灰燼的宅院，他悲痛不已。不想卻在牛棚中，找到了受到驚嚇的竹若，不禁感慨天不絕竹家！

　　于是，唐羽將遺孤竹若帶回了唐門，視為己出一般地待他。只是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竹若幼小的心靈受到了重創，性格也變得異常孤僻。無奈之下，唐羽從街上領回一個年齡與竹若相仿的流浪兒，有他寸步不離的陪著竹若，逐漸才好轉了些。

　　竹若雖慢慢走出陰霾，卻仍會憶起當時的情景。他時常無奈自己的弱小，感傷親人的離去。直至那一日，竹若清晰的記得，唐夫人將一個極其可愛的女嬰遞到他面前，告訴他，這就是他未來的新娘，也是他最親的親人。自己還會有親人嗎？竹若靜靜的看著那個女嬰，一直在對著自己笑，猶如無暇的碧玉化作的小仙女般。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女嬰就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還擁有親人，萬念俱灰的心里再次燃起一絲曙光！

　　自那天起，竹若就猶如重獲新生一般，他在心中默默做了一個承諾，一定要永遠守護桃兒，不讓她再受到半點傷害！

　　十六年來，桃兒在竹若心中的特殊地位從未變過，他一直竭盡全力地守護著桃兒。只要桃兒開心，他愿意做任何事，甚至是獻出自己的生命。他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只覺得桃兒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陽光,桃兒是為他而生，他則是為桃兒而重生。

　　……可是現在桃兒不見了，生死未卜。

　　竹若再次陷入到那種熟悉的、冰冷的極度恐懼中。他擔心桃兒與魔蘭狂徒交手之后是兇多吉少，卻又不敢深想，只覺得整顆心仿佛掉進了無底黑洞，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失去了理智，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有人輕拍一下他的肩，讓他從恍惚之中清醒過。

　　“師兄，我們已經把師弟他們落的太遠了。”身旁的綠謙小聲說道。

　　竹若這才發現剛剛無意中走的太快，身邊只有綠謙還在跟著，其余人都已落在了百步之外。綠謙從未見到竹若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很是擔心，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吞吞吐吐的說了一句：“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桃兒不會有事的。”

　　竹若苦笑了一聲，突感心中一陣絞痛，一股熱流上涌，竟吐出一口鮮血。綠謙見況嚇了一跳，忙伸手欲扶竹若。竹若向他擺擺手，道：“我沒事。”然后趁他人還未趕上來時，擦掉了嘴邊的血跡。

　　綠謙沒有再說什么，心里卻難過的針扎一般。他一直感激自己的恩人唐羽，因為是他，讓自己認識了此生的摯交——竹若。

　　綠謙也是個身世可憐的孩子，自小無父無母無名無姓，五歲時被唐羽從流浪的街頭領回唐門，做了竹若的陪童。記得初見竹若時，他諾諾的不敢抬頭，卻被竹若的一舉一動所吸引，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相比之下，自己簡直是相形見絀。然而，竹若卻從未嫌棄過他，待他如親兄弟一般溫暖。“綠謙”這個名字也是竹若為他取的，意為“綠若溫玉，謙若君子”。有了這個名字，綠謙也不再感到自卑，似乎被賜予了新的力量。

　　后來桃兒的出生，讓竹若又恢復了陽光的笑容，也讓綠謙欣慰不已。他認定竹若就是他的兄長，竹若想做的事就是他要做的事，竹若想保護的人，就是他要保護的人。雖然他們彼此以師兄弟相稱，但自己從未奢望過與竹若平起平坐，只要能永遠陪在竹若身邊服侍他，就已知足了。

　　趕到了丹崖山，竹若等人一邊上山，一邊沿途詢問路人及附近的住戶，卻都沒有關于狂徒與桃兒的半點消息。于是，竹若帶著眾師弟一路搜尋到了山頂。

　　到了山頂，竹若很快就發現了地面上的兩道深深劃痕！山頂四周杳無人跡，這很可能就是桃兒與狂徒打斗所留下來的！

　　此時竹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時，一個師弟似乎在山崖邊發現了什么，大喊道：“師兄，快來看！”

　　竹若疾步靠前，眾師弟也圍了過去。

　　只見山崖下一半截枯木的樹枝上，掛著一條粉色碎布，正隨風搖曳。這不就是桃兒衣衫的顏色？

　　竹若頓覺心中冰麻，未待他人反應過來，已縱身一躍，向山崖下跳去。

　　“師兄！”“師兄！”

　　綠謙與眾師弟齊聲驚呼道。驚詫之時，只見竹若已落到了那半截枯木處，取下粉色布條仔細辨認過后，又沿著陡峭的山崖一路向下尋去。

　　綠謙見狀，帶著師弟們也急忙下山，待趕到山崖腳下，見竹若一個人已佇立在夕陽之中，手握著那截粉色碎布，眼望著茫茫大海發呆。

　　“師兄……”綠謙輕喚竹若。

　　竹若目光飄忽，過了半響，才轉身憂憂地說道：“碎布應是桃兒身上的。我查看過那半截枯木，有受到重壓而被折斷的跡象。可在崖下，并未有折斷的另半截枯木，所以，很有可能是桃兒跳崖時……抱住了那截枯木，一起墜落海中。”

　　隨后是一陣不安的沉寂。其實每個人心中都已有了最壞的預感，只是沒人敢講出來。

　　正當沉默之時，一個人影忽然飛出，直奔竹若襲來！

　　竹若向后迅速一躍，躲開那人在空中擊出的一掌，剛剛站立之處竟被那人擊的碎石四起！

　　“來者何人？”竹若站定后，眼神即刻鎖住來者，厲聲問道。

　　偷襲者卻不由分說，落地之后，旋步揮掌，對竹若步步緊逼。綠謙等人見狀，急忙沖上解圍，不料未等看清來者身影，便紛紛被掌風擊中飛倒在地，唯有綠謙、陌遠二人勉強躲閃開。

　　竹若見眾師弟們受傷，縱身一躍將來者引到遠處。從剛剛交手中看，來者功力相當深厚，自給也遠在其下。奇怪的是，這人來勢雖猛，卻無意傷人。他出招奇快，招招又占上風，可每到制勝處只是點到為止，之后又轉用他式繼續進攻，逼迫竹若出招緊防。難道他不傷自己，只為享受打斗的過程？竹若十分不解，但覺這樣一直處于被動，不知要糾纏到何時。再看這偷襲者的相貌體征，難道他是摩蘭狂徒？！

　　幾十招過后，竹若幾乎摸清了這人出掌的套路。此路數確屬周密，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但若論內氣的融會貫通，爆發之強，較之“順逆大法”還是略遜一籌。若不是輸在內力上，竹若未必會占下風。但，也不是無機可乘。

　　既然那人無意傷及自己，竹若故意假以一招落敗。待那人以為制勝松懈之時，竹若趁勢反守為攻，突然使出“順逆大法”的第六式——“順藤摸瓜”。此招式為近身攻式，在突然克制住對方手臂之時，迅速卯勁攻其肋下，破其內功。

　　“順逆大法”注重的就是內在運氣之法，而非外在招式，抓準時機，將內氣快速運于某處，可攻其不備，爆發力極強。

　　那人被竹若這么突然一襲，驚詫之余，向后急閃，攻勢也驟然停下。綠謙等人見二人停下，立即跑過來圍在竹若身邊。不成想，那人卻突然仰天長笑起來。

　　“唐門武功，果然是上乘之作，好久沒打得這么過癮了！過癮！”

　　竹若卻是眉頭緊鎖，望著眼前這位不俗狂客，心中對他的身份已經猜得**。

　　“你就是摩蘭狂徒？”

　　狂徒輕蔑一笑，沒有應答，卻反問竹若道：“你是唐羽之子？”

　　“唐門主是我義父，也是我最敬重的師父。你還沒有回答，到底是不是摩蘭狂徒？”竹若表情嚴肅，聲聲加重。

　　“哈哈……唐羽這小子還真是有福，收了個這么資質超群的義子。當然了，他女兒的資質也算不錯，只可惜……”

　　竹若聽狂徒講到桃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聲怒嘯躥向前去。

　　狂徒早有防備，見竹若靠前，并未躲閃，只待竹若靠近之時，對準其檀中雙掌連出。竹若急出手護體，但這次狂徒使足了全力，不再相讓。竹若縱使招數再快變靈活，也敵不過對方強大的內力，完全近不了狂徒的身，而想再次使出“順藤摸瓜”之時，卻被狂徒破了招式。畢竟狂徒已專研武功多年，見過的招式幾乎是過目不忘，加上竹若練習“順逆大法”的時間不長，招數的變換還未純熟，自然不會是狂徒的對手。所以破功不成，反被狂徒抓住機會一掌擊在胸口，登時向后猛地飛出。

　　綠謙見勢不好，一腳蹬地，騰空接住竹若。不料竹若向后的沖勁太大，兩人旋空而落之后又再地面上滑行了數米遠，方才停下。眾師弟也急忙跟著跑過去，將綠謙、竹若護在中間，面向狂徒擺出陣勢，以防其再度來襲。

　　竹若只覺胸口處悶疼無比，忽地一口鮮血涌出。

　　“小子聽著！”狂徒站定在不遠處，不屑地說道：“我狂徒此次出山，只為借唐門的順逆大法一看，本不想傷人。不料你們唐門的晚輩各個都性急，不懂得尊重長輩！哼！若不是可惜了那個丫頭是個習武的好料，才懶得來告知你們。昨日，我給她生路，她卻非要自尋死路，但那丫頭機靈，落崖時，擊斷了半根枯木一同墜海。當時海上起的是東南風。我要說的，只有這些，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數了。”

　　說罷，狂徒轉身凌空一躍，霎時消失在了夜幕之中。眾師弟見狂徒離去，都不安地望向竹若。

　　“師兄，狂徒說的可否當真？”綠謙憂心忡忡地問道。

　　“他應該不會騙我們。”竹若強忍疼痛說道。

　　“那我們該怎么辦？”陌遠一聽，有些著急。

　　竹若剛要開口，卻捂住胸口一陣猛烈地咳嗽。

　　綠謙見狀，不忍地說道：“師兄，讓陌遠先送你回去吧！”

　　竹若連連搖手，待咳嗽平息之后，緩緩說道：“我的傷無大礙，狂徒陌遠你趕緊回去再悄悄叫些人來，多些人幫著搜尋才好，但不要驚擾了師父師娘……”稍做喘息后，竹若繼續說道：“綠謙，我們現在就沿著海岸仔細地搜尋，路過的漁村，也要逐戶的尋問，不能再耽擱了……”說著，竹若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

　　“師兄！”綠謙無奈地嘆了口氣，但知竹若是不會改變心意了，只好將其扶起，帶著其他師弟，沿著海岸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