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雪

　　“我可以愛你嗎？”

　　大三那年。一個冬天。圣誕節。

　　這座南方城市下起了雪。細小的雪粒干澀而冰冷，仿如撲火的飛蛾決絕地拍打在圖書館外窗玻璃上。夏末蹲坐在書架間看書。漆黑如水的長發從耳鬢掠下，遮住了半張側臉。天氣干冷。泛黃的書頁仿佛冰凍的鋒刃，切割著她指尖纖細的神經。縮緊身體，使自己暖和些。她繼續沉溺在文字所編織的虛擬世界里。

　　整個下午圖書館的人都很少，晚上人更少了，空蕩的閱覽室里顯得十分冷清。這樣一個溫馨浪漫的節日里，怎會有人獨自看書？

　　除了她這種孤僻冷漠需要不斷隱藏自己的人。

　　清場的時間快到了。圖書館勤工助學的同學用水淋淋的拖把在她身邊拖地。她合上書，站起身準備要走。大量的文字充塞著大腦，她的心幾乎被那種高密度的黑暗所吞沒。起身的剎那，眼前有些眩暈。一不小心，額角撞在了書架上，擦出一道淺淺的傷痕。你沒事吧。她微笑，抱著那些未看完的書，沖出了閱覽室。

　　外面雪還沒有停。清冷夜空里有幾朵煙花在遠處綻放。艷麗的色彩鋪陳著死亡的華麗。一陣風吹過，細碎的雪粒仿佛隔著衣服穿透了她的五臟六腑，留下冷銳痛感。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書。

　　路燈昏暗。暈黃的光線下，一個清瘦的側影，在已鋪著薄薄雪跡的小道上被拉得很長。他搓著手在路燈下四處張望。

　　這么巧啊。他看到她時這樣說。

　　她笑著看著他頭發上那層白色雪渣，笑笑，是很巧。

　　一個人？你的曼華呢？落著雪花的校園小道上，兩人并排走著。

　　我一直都一個人，我跟她什么關系也沒有，你別聽人胡說。

　　我又不是葉雨痕，你不用急著給我解釋。她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想笑。

　　林良年家庭背景好，人也很努力，她知道有很多女生都在悄悄喜歡他，而蘇曼華和葉雨痕就是其中表現比較突出的兩個，可他到現在卻真的還只是一個人。

　　他曾告訴她，很久以前他喜歡一個女生，可她不喜歡他，而他卻一直喜歡著她。

　　她為什么不喜歡你？當時，她小心地問。

　　不知道。我感覺她不喜歡我。

　　他帶她來到學校后門的小吃店。他知道她還沒有吃晚飯。很晚了，好多小吃攤已收走了。原本熱鬧喧騰的后門步行街也在雪夜里開始變得冷清。他們好不容易才在風雪里找到了一個餛飩攤。河南人過來開的。一對年輕的夫妻倆也正準備著收攤。

　　簡陋的攤位，布滿油膩污垢燈泡下，一大碗蒸騰著溫暖熱汽的餛飩擺在他們面前。他早已吃過了飯。這些都是給她的。她也不客氣。全部吃完以后，她才發現自己是真的餓了。

　　積雪在頭上溶化，潮濕的長發粘在額角。透過油膩昏黃的燈光，他發現她額角濕潤秀發下的肌膚凝結著幾粒殷紅的血珠。她低頭吃著飯，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六年前的夏季再次浮現于今晚冷風蕭瑟的雪夜。同樣受傷而倔強的模樣。同樣的他和她。同樣的話，他不知有沒有勇氣開口？

　　回去的路上，雪還在下。深夜的校園格外安靜。他在她身邊，一直沒有說話，就這樣默默地走著。雪花在兩人身邊飛旋。

　　女生宿舍樓下，他拉住了她的手，我可以愛你嗎？

　　無聲的靜寂中，一粒雪花撲閃著墜在她長長睫毛上。眼睛一眨，雪化了，落進眼中化為淚水流了出來。

　　看著眼前俊雅秀逸的男生，她微微搖頭。愛太奢侈，我早已沒有了這種能力。

　　就這樣其實也挺好。她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