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這里,對于苗金山我終于沒什么好講的了。他早年有當畫家的宏愿,不想誤入行當,當了一段時間的流氓。后來又形勢所逼,干上了養鴨的營生,不知他以后還會干什么,但目前來講,他的經歷給我的印象是:世事難料。不只是他,我想每個人都差不多。世事難料倒沒什么不妥之處——如果不是相當難料、反差太大的話。假如世事易料,一切已知,想必也沒什么勁。
我坐在溪邊時,想到“假如世事難料,一切已知,想必也沒什么勁”這句話后,突然覺得我有點哲學家的頭腦。
作為一個有點哲學家頭腦的人,我一開始就覺得李總的未來很容易料到,而事實他也正按著我料著的方向行走,好像聽從著我的安排,而事實是,我沒安排他,他一出生就已被安排。
他早年(指上小學時)也沒有什么偉大的愿望,最開心的事就是跟著我去搗蛋,比如前面提到的去別人水井里撒尿,后來再長大些,他學習不行,成績一塌糊涂,就被他老爸退了學,在家傳接他老爸的衣缽:編竹籃竹筐竹席。產品銷量不好的話,就搞點副業:幫人報仇討債,或者在家削筷子賣。等到社會和諧一點了時,副業也搞不了了。大家都以和為貴,根本無仇要報,被借了錢也不會催命一樣得去討債。于是李總走上了大部分人都在走的大道:到外地打工。對于生活在山里的人來講,這就是他們的出路,雖然這出路注定沒有出路。
我想起我很久沒見過他也沒聯系他了。過年時他回來,給我的感覺是完全變了個人,變成了沒有意思像部機器的人。聊天時也找不到共同的話題,說來說去都是小時候的那些在現在看起來很幼稚的事情。我雖然對此不滿,卻也一點辦法沒有,因為這些都發生得合情合理,沒有一點可疑的地方。
等我想完“想必一切也沒什么勁”后,我又開始想:不對,不管世事是否難料,我都覺得現在一切都沒什么勁,感覺所有的人都離我而去了:啞巴失蹤了,愛情不見了,苗兄養鴨了,李總打工了。而我呢,還在企圖找尋個比較好的出路:學到點知識,找到個好工作。鎮上連沒什么文化、對社會形勢都不怎么了解的老人都知道這條路才是最好的出路,往這里走,往差了說能撈到錢,往好了說能得到權,最不濟也比一般的打工者有知識有文化。可是我對這條路持很大的懷疑態度,懷疑自己最后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淪為鎮里的笑話。一個安慰的說法是:大寶啊,你有這樣的想法是很正常的,畢竟你還年輕,而年輕總難以避免會有些迷茫,你老爸我當年在你這個年紀還不是,不光對以后要干什么迷茫,還對以后會不會當老光棍很擔心,等到現在,時間已經給出了答案后,才覺得那些想法真是沒有必要,好好走好當下每一步就行了。
說實話,我對我老爸沒當成光棍感到很不可思議,他完全符合當光棍的條件:長相不符合任何年代人的審美,為人呆頭呆腦,不擅與人交流,在哥們面前總吹牛他敢半道截住個姑娘并調戲她,等到真來了姑娘,他非低著腦袋繞道走不可——他的哥們向我這樣揭發他年輕時的“壯舉”,如果不是他能生出我來我真要大罵他一頓:你個家伙真不是個男人!女人是世界上一種很美好的動物,又不會咬人,你低頭繞道走,祖宗的臉都給你丟盡了。他不僅在上述方面不盡人意,在生活作風上也有相當大的問題:經常撒完尿后忘記把拉鏈拉上,任憑大門敞開,內褲外露。我記得小學時他去學校找我就敞著大門,若無其事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走進教室,結果大家都欣賞到了他的內部風光:一條紅色中間帶兜的三角褲衩!(大寶注:這褲子很受歡迎,叫做防盜褲,穿上后把錢放進中間的兜里,就可以防盜,扒手或小偷總不會摸到這地方來吧。)于是全班哄笑,我的臉面全被他丟光了,以至于后來同學在好一陣子這樣形容我的來歷——你小子,不就是你爸耍流氓耍來的嘛!他不僅如此,還喜歡抽煙,把牙齒幾乎抽成了秋天稻穗的顏色,一點也看不成。好在遇見了我媽這樣的傻蛋——竟有“海乃百川,有容乃大”胸懷,包容他的種種缺點,笑瞇瞇的嫁給了他。
我爸說,我媽愿意跟他搞到一起這件事充分說明了他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對此我媽說:得了吧,在兒子面前臭美個啥。老娘當年要不是被媒婆的花言巧語騙了,能嫁給你這樣的邋遢鬼?我嫁給你,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說不出有多浪費。我聽我媽這么一說,就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東西了:嘿,原來我是鮮花與牛糞的結晶,這真不是個滋味兒。坦白講,我也很為我媽鳴不平,也不知道這瞎牽線搭橋的媒婆是何居心,你幾句話就把我媽的一輩子搭上了,我媽當年正當年輕,有點天真,可以原諒,你這老婆子久經世事,看人一個個準,怎么能這么不負責任,把我媽托給我爸這樣的邋遢鬼,真是罪不可恕。可惜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他們的結晶——我,都能夠跟姑娘搞出結晶了,再談離婚什么的沒了必要,再說離了我媽會愁嫁我爸會愁娶,而我也會變成單親家庭的子女,我媽的意見是:得了吧,這輩子就搭進去了,好好過吧。
于是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對得過且過習慣并依賴,缺失改變的信心與勇氣,害怕改變所要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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