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什么事?”青持在殿內(nèi)脫口一呼,守在殿門口的張瑞安立即便推門,驚惶地沖了進來。
青持看清楚了床前不過是盞宮燈,慢慢松懈了繃得緊張的身子,靠在床欄上輕吁了口氣,滿是倦意地向張瑞安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張瑞安見狀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嚴實地闔上了殿門。青持仍又躺下,然而在榻上翻來覆去,竟再不能成眠。一張一張曾經(jīng)鮮活的面孔在他面前乍現(xiàn),又倏而遠逝,多少鮮妍明媚,朝氣勃發(fā),在自己的掌下化為枯朽白骨。青持驀地坐起,星眸陡然睜開。他遲疑了片刻,隨意揀了件凌云錦的披風(fēng)覆在肩上,推門而出。
這殿門甫一開,迎頭栽進來一個人,卻是靠在殿門上打盹兒的張瑞安。這張瑞安尚且踉踉蹌蹌沒站穩(wěn)腳,腦袋雖未清醒,見到青持,身體倒是反射性地立馬跪趴下了,連連呼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青持皺了皺眉,待要開口,忽又想到,張瑞安在自己這次的計劃中也算是出了大力,否則單憑一己之力,要在先帝的親信太監(jiān),于公公眼皮子底下暗渡陳倉還是有些風(fēng)險的。更何況,自己剛剛登基,宮中很多事情都尚未理清頭緒,這幾日自己夜以繼日,張瑞安自然也未合眼。到了夜間,自己尚且可以瞇眼稍作休憩,而張瑞安作為貼身太監(jiān),還得守夜,此時也怨不得身子吃不消。
一念及此,青持的面色緩和了下來,淡淡道:“起來吧,朕想一個人走走。”
張瑞安忐忑地抬頭,見青持面色平靜,倒也真像是沒有生氣,這才放下心來,躬著身子小心翼翼道:“皇上,時辰也不早了,您看這到處都黑著……”他話尚未說完,恰恰看見青持瞥來的一眼,不由得便噤了聲,嘴中吐出虛弱無力的幾個字:“……總得找個奴才掌著燈才行。”
青持未作理會,直接從他身側(cè)越過,向著西側(cè)走去。
張瑞安焦急地直起身來,追也不是,勸也不是,眼巴巴地望著青持頭也不回地就走了。正在此刻,一個小太監(jiān)輕手輕腳地過來了,湊到張瑞安身邊道:“張大人,皇上這是要去西殿嗎?”
張瑞安這才如夢初醒,猛地一拍自己的腦瓜子,直罵道:“哎呀呀,你這個沒長腦子的蠢奴才,難怪皇上不讓跟著,你怎么這么不識趣啊。”又向身側(cè)的小太監(jiān)吩咐道:“你偷偷兒跟過去,看看皇上今日是不是留宿在那處了。”小太監(jiān)得了吩咐,立即便退下了。
先前張瑞安跟青持匯報,說宓主子是住在里間,這種說法并不十分到位。昭陽殿有東西兩閣,東閣為含光殿,西閣為涼風(fēng)殿,中以長廊相通,包囊在圣上的寢宮范圍之內(nèi),守衛(wèi)督察極為慎重,而宓笑正是被安置在西閣涼風(fēng)殿。
殿名涼風(fēng),名副其實。實屬九月,暑氣將盡,然此間的晚風(fēng),卻是格外的沁人心脾,好似帶著安定心神的奇效。沿著長廊一路行來,青持原本心中的紛繁情緒一一落定,耳目清明。遠遠望著,涼風(fēng)殿的燈火已然闌珊,格外的靜謐,雖是宮廷紅塵紛擾地,卻分明讓宓笑住出了世外之所的意味。
夜間涼風(fēng)拂動著青持的披風(fēng),發(fā)出簌簌聲響,信步而行,卻情不自禁慢慢來到了宓笑的住所。、“誰?”青持的腳步剛踏進涼風(fēng)殿,就聽得一聲低斥,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在殿側(cè)響起,一個褐色衣裳的侍衛(wèi)突兀地擋在了青持面前。
靜汝在里側(cè)聽到聲響,急忙出來一看究竟,正跟青持打了個正面,慌忙撲倒在在地,顫聲道:“皇上。”那侍衛(wèi)一怔,趕忙也單膝跪倒,沉聲道:“屬下無意冒犯皇上,只是守衛(wèi)涼風(fēng)殿一事關(guān)系重大,一時心急不察,鑄成錯事。請皇上處罰。”
青持并未直接表態(tài),而是先問了句:“宓兒歇下了嗎?”
“主子不知皇上要來,早早便歇下了。奴婢這便進去喚醒主子接駕。”青持一連好幾日沒來探望宓笑,又聞新封了謝家的大女兒為皇后,便是一直替青持辦事的靜汝,此時也不太能肯定皇上此刻的心思,她甚至還揣測過,或許宓笑自此便要失寵了,結(jié)果今日青持毫無先兆地到來,當(dāng)真讓她有幾分手足無措。
“不必了,讓她歇著吧。”青持一揚手止住了靜汝的舉動,目光落在單膝跪地的侍衛(wèi)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屬下凌霑。是皇上分派的看守涼風(fēng)殿的侍衛(wèi)之一。”年輕的男子不卑不亢,沉穩(wěn)冷靜。
青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凌霑的神情,過得片刻,贊許道:“你做很好,以后涼風(fēng)殿的安全,朕只問你。”
凌霑抱拳深深一躬,一字一頓道:“請皇上放心。”
青持微微一笑,邁步向里走去。靜汝小步跟在他身側(cè),低聲道:“主子她……”
“朕看看她就走。”青持道:“你先下去吧。”說畢,輕輕推開房門,徑自走了進去。
殿內(nèi)看樣子熄燈已久,只在屋角的白璧臺上放置著一枚圓潤的夜明珠,此刻正幽幽地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這顆珠子是青持登基之后,接受各國使者朝賀時收到的珍寶。后來張瑞安給各件賀禮記檔入庫,特意跟青持夸贊了一句,青持心中一動,便讓人送到了涼風(fēng)殿。此時見她就這么隨意地擱在屋角,心中倒有著說不出的感覺。珠寶再珍貴,終究是死物,殿中的女子每日與這些死物為伴,縱在外人看來還帶著艷羨,可到底還是凄涼。
青持就著夜明珠的澄澈光芒緩緩在宓笑榻側(cè)坐下,珠光透過紗帳,在宓笑清癯的臉龐上蒙上飄忽的陰影。正是因為看不分明,這一切倒有了一種凄迷憂戚的美感,悲從中來。這么一個女子,好似是從晶瑩的淚珠中幻化出來的一個精魂,便是笑著的時候,也是淡淡的,看不清楚真實的情緒。甚至有那么一刻的沖動,若是能換得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展顏一笑,無論是什么要求,他都應(yīng)了。當(dāng)然,這只是一剎那的沖動,烽火戲諸侯,江山換笑靨,終究是歷史上的笑談。青持不是周幽王,也絕不會容許自己成為癡纏于兒女私情的昏君。為帝王者,人生要研習(xí)的第一課便是——絕情棄愛。
他輕柔地替宓笑掖了掖被腳角,垂首靜默地看了她片刻,無意識地喚了句‘宓兒’。然而榻上的人并沒有反應(yīng)。青持緩緩起身,放輕了步子向屋外走去,只是到了門口,又不禁停住了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榻上的人在夜明珠的柔輝中沉睡著,不驚塵埃。
靜汝原想著青持這么晚過來,多半是會歇在這兒了,不想他這會兒便出來了,看樣子還是打算回昭陽殿:“皇上……您不歇在這兒?”
“不了,不用告訴她,朕來過。這邊有什么事,立刻到昭陽殿稟報朕。”青持將披風(fēng)上的帶子系得緊些,想著又加了句:“她,盡量呆在涼風(fēng)殿中。”
靜汝詫異地一抬眸,瞬間明白了青持話中的意思,正色道:“奴婢明白。”
直至青持隱約的話語聲也消失在涼風(fēng)殿,整個涼風(fēng)殿重新靜寂下來。宓笑緩緩睜開了眼睛,夜明珠澄澈的光華映進紗帳的那一刻,幾乎錯以為是屋外的月光,紗帳輕煙一般地飄搖在自己眼前。她恍惚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撩起紗帳,帳外一片清寂,空無一人。宓笑清凌凌的眸子極慢地眨了一下,兩下,似有若無,眼角有淚珠緩緩滑落。
昭陽殿真有東西兩閣,也真叫含光殿跟涼風(fēng)殿,我不是坑貨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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