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方案一出,漁夫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各種各樣的榮譽和獎項紛至沓來,他開始頻繁的飛往各地進行講座、出席各種活動。而這些在漁夫看來,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好在這個世界還沒有瘋狂到聽不進真話的境況。不管怎么樣,事情解決掉了就好。
終于落停,他向公司申請了一個長假,也該關注關注自己的內心了。他在飛往廈門的飛機上,看著窗外的平流層上藍的讓人心情舒暢的天空。這樣想到,我不過是做了我該做的和一直想要做的事情而已,現在事情做好了,我很開心,就這樣。他平靜的靠在飛機的座椅上睡了過去。
在幾萬米的高空上,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乘坐的這架飛機怎么也降落不到廈門的機場。三個在機長做了很多次嘗試之后用話筒通知大家,燃油耗盡,飛機將要進行緊急迫降。迫降的地點是廈門市思明區鼓浪嶼附近的淺海灘上。每個人都穿上救生衣,按照空姐的指揮做好防沖擊準備。飛機急速下降,最終平安降落在了鼓浪嶼海灘上。漁夫從滑梯離開飛機,一個身著長裙的女子迎著陽光從海灘上沖過來,緊緊擁抱著他。速度太快,沒能看清女子的臉。擁抱時女子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漁夫快要喘不過起來。但他的身體似乎并不反感這個女子用盡全力的擁抱,這樣的擁抱讓他感覺他在這個世界真實的存在著。或許女子認錯人了,不管怎么樣,活下來的感覺真好。
就在這時,空姐輕聲叫醒了熟睡的他,好聽的聲音傳入耳朵:先生,醒醒,我們已經到機場了。漁夫揉揉眼睛坐起來,在剛才的夢境中,還沒有回過神來。隨口問道:降落在鼓浪嶼海灘上了嗎?空姐臉上出現轉瞬即逝的驚愕表情,良好的職業素養讓她很快恢復平靜。輕聲答道:先生,這里是廈門高崎國際機場,鼓浪嶼海灘上不讓停飛機。
漁夫回過神來,發現機艙里面只剩下他一個乘客。知道是自己睡過頭了,趕忙起身收拾行李,離開機艙。即將跨出艙門的時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過頭來,沖著空姐連說了兩個對不起。
從飛機懸梯下來,抵達秋天的廈門。這是一個適合在路上的天氣,秋高氣爽。坐上機場的大巴。出機場,攔上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師傅到輪渡。這次回來時間充足,他極度需要休息。想要徑直回到鼓浪嶼的家里,大睡一覺。至于之后的事情,他還沒有想好。下車、買票、乘坐輪渡,之后回到了中山路上的家里。
轉眼離開這里已經數月了。離開的時候夏天剛剛開始,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秋天,而他缺席的盛夏時光,正好是鼓浪嶼最美麗的時候。可是沒有關系,他喜歡鼓浪嶼,一年四季都喜歡。這里的秋天也別有一番風味。游人漸少,這座島嶼的安靜的美真正得以顯現。帶著咸味的海風不時吹過來,有一絲涼涼的感覺。一些樹的葉子開始掉落,靜靜的躺在幽寂的小道上。不時有鳥兒在樹干上停下來歇息,啄食樹葉上的蟲子,發出清脆的叫聲。他覺得一切都很美,錯過了夏季也沒有關系,畢竟他做好了一件事情。躺在床上,在思索飛機上那個夢的意義中沉沉的睡去。
醒來已經是中午,一夜無夢,他睡得很安穩。起身前往衛生間里淋浴,感受充沛的熱水親吻身上每一寸肌膚的感覺。水溫偏高,但他沒有試圖將它調低。他喜歡用偏燙的水淋浴,熨燙肌膚的那種疼痛感,這讓他覺得刺激。我們需要這樣的時刻,提醒自己還活著,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穿好衣服,用毛巾擦干短發,站在鏡子面前打量著自己。干凈清爽的發型,米色亞麻質地的短袖襯衫,藏藍色燈芯絨長褲,擦得油亮的,帶鞋繩的黑色皮鞋。簡練大氣的黑色腰帶。高高的個子,大大的眼睛。有好看的眉毛,眉梢之間有一點點的猶豫。一張國字形的,踏實帥氣的臉龐。強壯有力的手臂。拿上鑰匙出門,去樓下平日里人頭攢動的小店里吃了簡單的午餐。午餐吃完,本來沒有想好去哪里的他決定上海邊轉轉。
那個夢一直在他的腦海里面打轉,不知道究竟意味著什么。終究沒能看清女子的臉,不知是否是曾經見過的女子。漁夫的朋友不多,女性朋友更少。他生性靦腆,獨自在北京打拼的時候認識了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如今數年過去,不知都已經散落在了何方。家在西南的偏遠農村,從出來后就沒有再回去過。每月按時給家里寄錢,很少打電話回家。剛開始的時候,他四處碰壁,頻繁的換工作。曾經發誓如果沒有出息就不再回家。作為兒子,他始終覺得愧疚,一直不敢有啟程回家看看的念頭。這么些年過去了,終于有了一些小小的成績。父母也已經年邁,到了看一次少一次的年紀了,說什么也應該回家看看。
漁夫一直在海灘上不停的走,待到出海捕魚的漁船歸來,海鷗圍著漁船舞蹈歌唱,太陽快要掉進海里的時候。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回家看看,這是他內心想要做的事情。
采買了一些禮物,胡亂的往包里塞了幾件換洗的衣物,漁夫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記得那時候在外邊念書,每次寒暑假回家,都是乘坐火車。他對火車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愫。搖頭晃腦的在固定的鐵軌上奔跑,不認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它只停留在需要它停留的地方。除此之外的時間,都在不停的奔跑。直到報廢,躺在角落里安靜的接受再也不能負重奔跑的事實。
很像微小的生命個體。不同的是,到終止的那一刻,火車完成了它輸送乘客的使命,而微小的生命個體,不一定能夠完成自己這一生應該有的修行。環視四周,每個人打發路途時間的方式不同。大多數人選擇吃睡,胡亂的蒙混過這一段難熬的時光。靠近洗手間的位置,三個人正在打著撲克,試圖用這種方式遺忘時間流去的速度。車廂連接處,三五個人湊在一起抽煙聊天。聲音很大,下車后去哪里、做什么。哪里好玩,哪里好看。哪里的東西好吃。坐在漁夫旁邊的年輕男子,借著過道的燈光沉醉在手里的書上。對面的座位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就著塑料袋里的肉食,喝著藍色酒瓶里所剩不多的白酒。
大概沒有人喜歡被困在這一小塊地方,完全是不得以而為之。所以覺得在車廂里的時光就完全沒有珍惜的必要。漁夫沒有睡覺。他只是靜靜的坐著,感受著當下的感受,盤算著到家的時間。窗外的風景在火車的呼嘯聲中一晃而過。
火車到站,已是次日下午時分。下車,漁夫被熟悉的景色怔住了。好多年沒有回來,這里還是這個樣子,一點也沒有改變。
僅有的兩條火車道被人用鐵柵欄勉強圍了起來,兩根石條架起一塊石頭做的牌子立在火車道側面。上面刻著火車站的名字,還用黑色的漆在字上涂了一遍。臨安。漁夫看了一眼站牌,扭頭朝家的方向走去。
印象中家的位置離著火車道不遠。漁夫小的時候,還經常和小伙伴們一起在火車道旁邊玩耍。那時的他,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很想要知道這兩條細細的火車道的盡頭,是什么樣的一個地方。
離家越來越近,他開始深深的不安。太久沒有回來,忘記了怎么應對這樣的場面。念書回來的時候,母親總是樂呵呵的等在火車站,站成一棵樹的樣子,眼睛緊緊的盯著火車開來的方向。那時候的漁夫,下了火車總是習慣性的撲向等在火車站的母親。然后一邊和母親聊外面的世界,一邊拉著母親的手慢慢的朝家的方向走去。想著這些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家門口。
家還是這樣,無論多久沒有回來,在成片低矮的房子中間,第一眼認出的那幾間,就是家。門開著,他們像是知道自己要回來一樣。
漁夫推門進去,習慣性的叫了一聲媽。看到迎出來的,身材矮小,白發蒼蒼的母親,頓時淚流滿面。母親看到他,像是吃了一驚,但隨即明白是兒子回來了,真的是兒子回來了。天天心里思念,嘴上念叨的兒子終于回來了。她一下子像是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在屋里來回的轉悠,一時不知道該干點什么。漁夫看著不知所措的母親,心里不是滋味。拉起母親的手進到屋里,攙扶母親坐下。開口問到:“媽,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您身體還好嗎?”
打破了僵局,交流似乎變得容易一些了。母親開始問長問短,現在在哪兒,在外面過得好不好,身體好不好,有沒有交女朋友,怎么沒有把女朋友帶回家。漁夫如實一一回答母親的問題。聽著兒子說的,雖然不太懂,但知道他過得好,就覺得比什么都重要。她在燈光下笑得眼淚婆沙。
母親到底是母親,她了解他自己的孩子。緩過情緒,偷偷抹了抹眼淚,在燈光下端詳著漁夫。喃喃道,在外邊一定沒好好吃飯吧,你看你,瘦了、黑了。不過也結實了。你爸在田里,一會兒就回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說要回來,我去做飯。你先睡一會兒,坐了那么長時間的火車,累了吧。
母親說完自顧自的去廚房忙活去了。漁夫回到自己的房間,看著整潔干凈的房間里,床上的被褥像是新換好的。眼淚流了下來。早就應該回來看看了,不知道他們一直這樣春夏秋冬的打掃、換被褥換了多少次了。躺在自己的床上,內心安寧,沉沉的睡了過去。他這一覺睡得格外的踏實,直到母親叫他吃飯。
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端了上來,各式的菜肴擺了一桌子,全是漁夫小時候愛吃的。父親已經坐在主位的凳子上面,母親還在廚房里忙活。漁夫走了過去,叫了一聲爸。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比起母親來,父親倒是從容得多。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你回來了啊,坐下吃飯吧。再沒說一句話。或許是母親早已告訴了他,讓他有了心里準備。那一句話,在他的準備里的。接下來,說什么還沒有想好,所以吃菜沉默。
在他的印象里,父親一直是木訥不善言語的男子,一激動說話就會重復,從來不像今天這樣從容。他理解父親。漁夫以前還小的時候,父親強壯有力,隨時可以把他拎起來教訓一頓。那時候的父親有一種威嚴,讓彼此的溝通顯得容易。如今漁夫已然長大到高出父親一大截,以前的那種相處方式就不能夠再套用,而他顯然不知道再怎么去和已經長大的孩子交流。孩子長大了,見識了外面的世界,需要給他尊重。父親就此以為,自己那些教訓的話已經不再用得上。而生性木訥的父親,除了那一套爺爺言傳身教的教育孩子的方法,再不知道還有什么可以說,所以選擇沉默。
漁夫這樣想著,不禁覺得難過,眼淚快要掉下來。其實爸爸啊,您何須如此。我無論長多大,還是您隨時可以打罵收拾的孩子,您也許已經不能夠教給我什么,但是您和母親,給了我生命。這就足夠我用盡一生來感謝您。他起身回到房里,沒讓父親看見自己流淚。
拿出帶回的禮物,和那瓶一路小心呵護的酒。禮物放在邊上,到廚房拿了三個杯子。回到桌上坐下,用手里的酒瓶,倒滿了三個玻璃杯。端起一杯放到父親面前,說:這是在那邊給您帶回來的酒,您嘗嘗。父親接過杯子,一口干掉。漁夫拿過酒瓶子又給滿上。端起自己的酒杯,說:來,爸,我陪你喝。
幾杯酒下肚,父親的話漸漸多了起來,他是那樣不善言語的男子,在自己兒子的面前居然需要酒的壯膽才能放心的說話。現在在做什么工作呢,幾年不回來,闖出個什么名堂來了沒有?沒有委婉,父親徑直問道。漁夫怯生生的回答著父親的問題,將自己近來的情況逐一匯報給父親聽。
這樣才是父子應該的相處方式,漁夫心里想到,兒子不孝,讓您和母親受苦了。
沒有文化的父親不明白什么是抑郁癥,心理醫生又是干什么的,但聽起來兒子很自豪,說明他有出息了。咧開嘴露出黃黃的牙齒,憨厚的笑了。
當晚,父子倆喝干了酒瓶里的酒,母親在旁邊一直絮絮叨叨。晚飯結束的時候,一家人都開心的笑了。
父親醉的在桌上睡了過去。漁夫把他攙扶到床上,為父親脫鞋,打水為他洗腳。他離開的這些年,不知道父母怎樣的辛苦勞累,父親也已經是頭發花白了。除了在父親喝醉了的時候幫他洗洗腳,他不知道還能做點什么,心里覺得無比的愧疚。把父親在床上安頓好,替他蓋好被子。漁夫轉身回到廚房陪母親洗碗聊天。當母親問到他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他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他想到了悠然。距離上次聊天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上次匆匆忙忙下線之后再沒上線,她還會在每天十一點的時候等在那里嗎?上一次因為抑郁癥爆發的事情幾個月沒有上線,她給漁夫建議的那天,為什么自己一上線就能找到她呢?是因為偶然,還是因為她一直等在那里呢?如果是等在那里,為什么那天聊天的時候語氣那么的平淡,和平常時候沒有什么區別呀。也許只是偶然吧,漁夫在心里想。但是不管怎么樣,我一定要回去見她一面。想到這里,漁夫抬起頭來,告訴母親說:媽,下次回來,我一定給您帶一個兒媳婦回來。昏黃的燈光下,他看見聽到了這句話的母親笑得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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