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英語課

　　第二天的上午，是英語課。這是大學里的典型課程，所以其主要特點是沉悶、無聊。英語課程設置在語音室內，考慮到所有的學生都要學習英語，校領導經過研究后決定：必須穿上鞋套方能走進語音室。理由是為了維護機房的高科技設備，這一理由其實是不成立的，因為語音室內不僅地面長年疏于打掃以致足跡可循，而且某些不太常用的設備上的灰塵甚至比鞋套還要厚。所以如果說穿上鞋套是為了保護生命免受環境污染的話，這樣的說法似乎更為有根有據。

　　當然，一次性鞋套的市場價格是一分錢，校方出于對學生的考慮，僅僅將價格擴大了一百倍，定價一塊錢。在校領導的眼中，學生從來都是好商量的，甚至好商量到毋需商量的地步了。

　　如果你沒買鞋套，那么很遺憾，只好剝奪你上課的資格。相反，一旦你掏錢買了一副，即使沒有穿在腳上，那么也是允許走進教室的。

　　英語教師是一位五十來歲的女性，教課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為了賺錢，這表現在：學生在她的課堂上學不到任何東西；她不知道班級中有多少人；假如沒有花名冊，她叫不出任何人的名字；她甚至連四六級考試是怎么一回事都不清楚……

　　陶樂樂是以第一名的身份出現在教室里的，并且很長時間都是孤身一人，這一度讓他認為自己走錯了教室。直到上課鈴響起，人數才增加到勉強可以湊夠四桌麻將。在接下來的一刻鐘內，主力軍方才浩浩蕩蕩地涌進。大家都對后排的座位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仿佛講臺前的老師攜帶了傳染病毒似的，不愿接近。而那英語老師也將重心全心全意地壓在講臺上，連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灑向她的學生。從軍事戰略角度分析，師生雙方頗有井河二水互不相犯之意。那些遲到者就坐后當然也沒閑著，是解決早飯的時候了。沒費多大工夫，教室內就彌漫起雞蛋餅、燒賣、麻團以及豆漿等混合而散發出的溫馨味道。讓人身處其中，不知如何是好。最終，從吸管中傳出“吱——吱——”的吮吸聲意味著早餐的終結，但是如果該聲音持續時間較長并且異常洪亮，那么也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就餐者意猶未盡的心情。

　　然而這些都沒能影響到英語老師的治學。自始至終，她的目光從沒離開過講臺。也許，她在內心深處還是十分清楚自己在講什么的。

　　陶樂樂后悔沒帶小說過來，大好的時間就這么白白浪費掉了真是可惜。他將英語課本翻來翻去，最后發現這本教材除了定價之外，簡直毫無稱奇之處。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他趴在桌子上，打量起前排夏白的背影來。毫無疑問，此刻在他的心中，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背影。

　　他還發現，夏白竟然是班級中唯一一名沒有染發的女生。由此可見，有時候課堂果真能夠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

　　夏白的左側坐著江小月，右邊是何靜，何靜的右邊是柳諾，柳諾的右邊是陳揚。陳揚受昨晚虛擬世界里的戰況所累，此刻正趴在桌上養精蓄銳。柳諾也許是擔心他醒來后會再度沉湎于游戲，正設法阻止他入睡。何靜正在收發短信，遇到有趣的自己笑完之后還要和兩旁的姐妹分享一下。江小月的早飯還沒有解決掉……

　　有時候靜靜地在遠處注視著，其實也不壞，不是嗎？陶樂樂心想。

　　在第一節課下課，課間休息的時候，一群特立獨行之士就收拾起書本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教室，就好像課程已經結束了那樣。陶樂樂仍舊趴在桌子上，目光一動不動。他心想，如果夏白這時候轉過身來，也許就會發現他，說不定還會過來和他打招呼，甚至坐在他身旁和他一同度過下一節課。由于這一直是幻想中的情景，所以直到夏白拎起書包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向他說“嗨”時，他才忽然從恍惚中緩過神來。

　　“今天怎么有空來上課啊？”夏白問道。

　　“還不是因為你嘛。”陶樂樂在內心深處大膽地作出回答，但是卻忘記了通過語言表達出來。相反作為禮尚往來，他倒是回敬了對方一個問題：“英語老師讓人很難容忍，是吧？”陶樂樂這么說，他的潛臺詞是：你坐到我身邊，有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呵呵，她們太吵了，耽誤正事。”夏白說。

　　“哦——”陶樂樂故意將“哦”音拖長，以襯托出自己的失望之情，讓對方來彌補。

　　“呵呵，”夏白察覺到了他的夸張，補充說道，“要寫一個活動總結，下周一交。一會兒下課我就回家了，所以要趕一下。”

　　“下午不上課嗎？”陶樂樂問。

　　“下午沒課啊，今天禮拜五。”夏白回答道。

　　“哦，”如果說剛才的失望是故意為之的話，這次就是不經意流露了。陶樂樂竟然會因為沒課而感到失望，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呃，你家——在——”他再一次欲言又止。

　　“嗯，”夏白又一次顯示出了默契，補充回答道，“**。”

　　“啊？”陶樂樂大驚。

　　“在老校區的旁邊。”

　　“聽說老校區挺漂亮的。”此時陶樂樂真是后悔沒去老校區走走，否則就可以把“聽說”二字去掉，和對方就此話題展開討論。

　　“啊？”夏白好像聽到了笑話一樣，感嘆道，“你去過老校區嗎？”

　　“沒有。”陶樂樂一邊搖頭，一邊實事求是地回答。心里越發后悔起來。

　　其實夏白問陶樂樂是否去過老校區，并沒有指望對方回答，只是純粹抒發感慨而已。而陶樂樂一時沒有把握好情感，竟煞有介事地將感嘆當成了問題來對待。在意外獲悉對方的閱歷之后，夏白便大膽起來，她說：“你沒去過就對了，千萬不要過去，否則保證后悔。到處都是大坑，跟剛被炸過似的，土堆得比宿舍樓還高，還都是雜草，都能夠野營了……哪兒漂亮了？”頓了頓她又說，“小時候才好看呢。”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之后，她神秘兮兮地說，“有一個問題，我猜你一定會問。我把它寫下來，你要是問到了，請我吃飯，怎樣？”

　　“好啊，”陶樂樂信誓旦旦地說道，“為了這頓飯，我一定要多多提問。”

　　“沒關系，你要是沒有問到，我請你。”夏白一邊寫下問題，一邊無畏地作下許諾。漫不經心的有如轟炸珍珠港的日軍。

　　“好，你要寫什么活動的總結？”陶樂樂問。

　　“不對。”夏白批復道。

　　“暈。”

　　“哦，呵呵，上周組織活動，要寫五百字的報告給陳揚。”看到陶樂樂一臉的茫然，她又接著說道，“陳揚是科協的理事長，你不知道？”

　　“他故意難為你，是不是？”陶樂樂問。

　　“你真聰明，他就會和我過不去。以前的活動從沒聽說過要寫報告，偏偏輪到我這次，要寫，還得寫500字以上。討厭。”夏白一邊痛斥社團里的官僚主義，一邊朝陳揚的背影用力撇嘴，仿佛此舉能夠給陳揚帶來某種不幸似的。這一舉止恰好被敏銳的陶樂樂捕捉到了，“夏白，你真是太可愛了。”他在心底深處喊道。

　　“你們干嘛去了，好玩嗎？”他問。

　　“就我們宿舍四人，去博物館逛了一圈。陳揚要每個部門都舉辦活動，真變態，我就不叫上他，氣死他。”她頓了頓，又說，“反正科協也沒意思，打算交稿子時順便退了。”

　　“好。”陶樂樂第一時間褒獎道。恨不得像我人大代表那樣拍起雙手以示贊成。

　　“我打算學吉他。”夏白說。

　　吉他。多么熟悉的字眼。曾經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歷，不都是從吉他開始的嗎？如果陶樂樂能夠想到這些，哪怕是其中的任何一點，他的回答都絕不會是冷冰冰的兩個字，“好啊。”

　　這世上有許多事情，你總是刻意去忘記，卻怎么也忘記不掉，相反記憶卻似銅鏡那樣越拭越新，回憶一遍便清晰一遍；這世上還有許多事情，你本想珍藏一生，留待以后慢慢回憶，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不知不覺之中竟逐漸忘記的一干二凈，等到哪天回想起時，卻發現怎么也無法回憶真切。

　　人類是時間的玩偶。

　　“你經常回家嗎？”他又馬不停蹄地關心起眼前的夏白來，如果能夠打開腦袋，讀取存儲介質的話，那么大家一定會發現，陶樂樂的腦中寫滿密密麻麻的“夏白，夏白，夏白……”

　　“當然，誰沒事呆這兒啊。連樹都只有光禿禿的樹干，連個樹杈都沒有。宿舍里還都是蚊子。考它就是為了回家方便，沒想到還給安排在新校區。”突然她意識到說漏嘴了，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后，一邊悻悻地把本子拿給陶樂樂示意，一邊夸張地絕望喊道，“我輸啦，啊——”這聲驚世的呼喊引來了不少圍觀的目光，甚至包括慳吝的英語老師的，這時她才意識到是在上課，趕忙低頭做個鬼臉將嘴巴閉上。

　　展現在陶樂樂眼前的，是夏白剛才寫下的那個問題：“我為什么考這個學校？”這是許多人得知她是當地人之后，會首先提問的問題，就好像事先約好了似的。可惜陶樂樂是個少數派，沒能將這一傳統傳承下去。由此可見，一個人一旦是少數派，在許多方面都會是少數派。

　　“呵呵，”陶樂樂笑道，“我隨時有空。”

　　夏白眨巴起大眼睛，雙目中眼圈中轉來轉去，面部浮起詭秘的笑容，她對陶樂樂打量一番之后，悄聲但深情地說，“我請你去我家吃飯，怎樣？”

　　“啊……”陶樂樂斷然沒有想到對方會誠摯到這般田地，看來事情要比常規的那些順利許多，盡管他也不太清楚常規的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這一點也沒有妨礙他這么想。陶樂樂大喜之余，竟只顧著驚訝，忘記答應了。夏白還以為他在猶豫不決，補充說道，“要不在學校也行，但是只能吃食堂，隨便你挑。”

　　“不，不……”陶樂樂生怕對方誤會，一邊使勁搖頭，一邊使勁地說，“不去食堂。”

　　“那就說定了。”

　　陶樂樂自然不曾預料到自己會被上天會眷顧到這種地步，立刻命令靈魂飛去天上感謝上帝。可是仔細一想，不對，這事好像沒上帝什么功勞。假如上帝真有心關心他倆，為什么不讓他早早就認識夏白？為什么不安排夏白作他的鄰居，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假如上帝當真有心，至少也應該讓夏白遠離那些笨蛋，少被談起一點吧？思及于此，恩怨分明的陶樂樂立即將飛出去的靈魂拉扯回來，全心關心起身邊的夏白來。他是這樣施加關心的，他問夏白，“你經常請別人去家里吃飯嗎？”

　　“是啊，”夏白回答道，“便宜嘛。”

　　“啊？”陶樂樂驚訝。

　　“干嘛？”夏白驚訝。

　　“沒事。”陶樂樂回答。

　　“噢。”夏葉回答。

　　直到距離下課還有大約15分鐘的時間，夏白才說，“我要寫總結了。”也許是為了讓一旁的陶樂樂不至于感到受到了冷落，她又補充說道，“寫完再聊啊。”

　　此時教室里人聲哄哄早已亂作一團。英語老師不知何時已經停止講課，正趴在講臺上閱讀起報紙來。而學生們正聚精會神地聊天，你一言我一語，熱鬧喜慶的好像在互相拜年。江小月速度奇慢無比，一杯奶茶喝了八九十分鐘還沒有喝完。

　　誠如許多老師教導的那樣，自信是成功的重要因素，下課鈴聲尚未響起，天縱奇才的夏白便將活動報告寫好了。雖然由于字數的限制，許多地方作了擴充，并且反復地使用了“反復”的修辭手法，但整體內容還算明了，大致如下：

　　今天是禮拜五，所以六天之前，是禮拜六。那一天，我們四人去參加活動。我們四人是我、小靜、諾諾和小月。我是夏白，小靜是何靜，諾諾是柳諾，小月是誰？哈哈，就是江小月啦。我們四人住在同一間宿舍，即女生宿舍106幢312室，106幢312室跟大多數宿舍一樣，有且只有四人，也就是我們四個。我們四人的名字上面已經說過了，這兒就不再重復了。

　　我們本來是打算早上動身的，但由于前一天晚上，聊天聊到很晚才睡覺——究竟有多晚，小靜（何靜）說是凌晨兩點鐘，諾諾（柳諾）說是凌晨兩點一刻，小月（江小月）說快到兩點半了。所以具體是什么時間，我們也不是很清楚。總而言之，很晚了。不僅時間記不得，而且聊天內容也記不得了。想想真是的，呵呵，白忙活了一場。不過好在考試不會考這些^_^。

　　雖然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是關于這次活動，有很多事情我還是記憶猶新的，比如：這次活動是我組織的，算我在內，參加者一共有四人，他們是我（夏白）、小靜（何靜）、諾諾（柳諾）和小月（江小月）。

　　Bytheway，我已經決定退出科協了。當然，退出也有些不舍，當初入會的時候，還交了十塊錢的會費呢。顯然，這筆錢是不會退給我的了，我也不打算要了，免得鬧得不愉快。希望有了該筆資金的支持，科協能夠好好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