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切格瓦拉》

　　二人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七點鐘。眾所周知，這是《新聞聯播》的時間，意味著無聊的開始。

　　這時候夏白的手機響了，是陳揚打過來的。

　　“喂，”夏白接通電話，說道，“你住院了嗎，斷了幾根肋骨啊，沒有生命危險吧？”

　　“托你的福，我就是告訴你我死了都會惦記你的。”陳揚回答說。

　　“呀，太感動了，沒想到你死了都還對別人這么好。”

　　“是啊，我對你這么好，就算一頭豬也該被我感動了。”

　　“那你給豬打電話去吧，再——見——”

　　“你晚上有空嗎？”陳揚問。

　　“有。”

　　“那一起去看話劇去吧，好不好？”

　　“不好。”

　　“柳諾也去的。我這兒正好有四張票，你不是想見陶樂樂嗎，正好借這個機會，怎么樣？”

　　“哦？”夏白故作驚詫地說到，“陶樂樂也會去？”

　　“當然，陶樂樂可喜歡話劇了。”陳揚不容置疑的語氣通過聽筒傳進夏白的耳朵，“要知道陶樂樂這個人性格怪異，平常不容易見到，我和他商量了好半天他才答應的。你要是錯過了機會，小心抱憾終生。”

　　夏白捂住話筒，一臉壞笑地問陶樂樂，“晚上有空嗎，陳揚約我們去看話劇。”陶樂樂回答說，“好啊。”

　　“那好。”夏白松開手，對著手機繼續說道，“你確定陶樂樂會去？你別騙我。”

　　“當然，我們都說好了。要不你自己問他，陶樂樂，陶樂樂——”陳揚在聽筒里煞有介事地叫喊起來，“這家伙剛剛還在的，不知跑哪兒去了，哦，反正你也有他的號碼，不信你自己問問唄。哦，他手機在書桌上，可能去樓上打撲克去了……”

　　“好吧，什么時候？”

　　“八點鐘你和柳諾到宿舍門口……”

　　“到時候見，拜拜。”

　　夏白掛掉電話，回過頭來對陶樂樂說：“我猜你一定還沒有把我的號碼存起來，對吧？”

　　“呃，很遺憾，已經存起來了。”為了證實自己所言非虛，陶樂樂甚至主動地將手機交出來，以供檢驗。

　　“咦，你的手機跟我的是一樣的。”夏白一邊作驚訝之狀，一邊接過陶樂樂的手機，與自己的進行比較。正在比較的途中，陶樂樂的手機上顯示了“陳揚來電”的字樣。夏白笑嘻嘻地摁掉了陳揚的電話，將自己的手機關掉之后，交給陶樂樂。

　　“你剛發現啊，我在圖書館的時候就發現了。”陶樂樂說。他接過夏白的手機，放進口袋。

　　夏白建議二人在校園中散散步，毫無疑問，這一建議被陶樂樂欣然采納。雖然在新校區“月上柳梢頭”頗有難度——一來由于新校區仍處興建初期，所有的樹木皆獨擁有一條光禿禿的樹干，并無樹梢之器官；二來該地由于發展經濟，長年將天空的顏色規定在灰色與深灰色之間，惜該月古往今來，穿透能力并無長進——但是“人約黃昏后”，只要雙方努力，還是可以實現的。

　　陶樂樂所不知道的是，就是在散步的這段時間里，在他和陳揚的手機中，正按照時間順序顯示著如下的短信：

　　“我在圖書館，不方便接電話。”陶樂樂。

　　“今晚有一出話劇，《切格瓦拉》，看不看？”陳揚。

　　“不看。”陶樂樂。

　　“夏白也會去。”陳揚。

　　“哦。”陶樂樂。

　　“你不想見見嗎？”陳揚。

　　“我還要去教室自習呢，準備英語考試。你也好好復習，別心里只想著玩，爭取早點把六級過掉。”陶樂樂。

　　“你腦袋被驢踢啦，不去別后悔啊。”陳揚。

　　“好吧。”陶樂樂。

　　“‘好吧’是去，還是不去？”陳揚。

　　“話劇好看嗎？”陶樂樂。

　　“哈哈，《切格瓦拉》，劇團的重頭戲，否則我們也不會去。”陳揚。

　　“哦。”陶樂樂。

　　“你今天有點發神經，你意識到了嗎？”陳揚。

　　“都有誰去？”陶樂樂。

　　“我，夏白，柳諾，一共買了四張票。”是“我，夏白，柳諾”，而不是“我，柳諾，夏白”……

　　“你干嘛非叫我去？”陶樂樂。

　　“你今天怎么這么多廢話啊，在干嘛呢？”陳揚。

　　“話劇幾點鐘開始？”陶樂樂。

　　“約好了七點半的。”

　　“那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現在都七點三刻了。”陶樂樂。

　　“還不是因為你拖拖拉拉，我都懷疑現在是不是你在跟我發短信。”

　　“好吧，我這就回宿舍。”陶樂樂。

　　陶夏二人在女生宿舍門口分開，夏白說要回宿舍一下，因為有點小事情需要處理。陶樂樂雖然沒有事情需要處理，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也只好回自己的宿舍，否則就無事可做。

　　看到陶樂樂回來，陳揚大度地笑了笑，意思是自己不計前嫌，陶樂樂仍有機會同他一起前往。不過他的寬闊胸懷并沒有為對方所理解，恰恰相反，在陶樂樂看來，這個笑容不僅丑陋，而且莫名其妙。他打開衣柜，穿起一件外套，然后趴在桌上，對著臺燈虔誠地發起呆來。

　　在陳揚看來，陶樂樂一直是一個叫人無語的人。比如現在，他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除了一句“馬上就走了，準備一下”。

　　直到八點一刻的時候，陳陶以及一大袋零食才終于在宿舍樓下等來了他們的等候對象。見面后柳諾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夸獎陳揚體貼，買了這么多好吃的，然后就隨手撕開一袋，檢查是否真的好吃；而夏白則是道歉，以避免陳揚發火。她說，剛剛在宿舍做題目，所以耽擱了一小會兒。“什么題目？”陳揚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內心卻無比熱切地希望對方能夠談下。“跟智商有關的，不聊了，快走吧。”聽夏白的口氣，就好像她已經和陳揚聊了很久了的似的。

　　世上有一類人，如果他們不愿意說什么，無論別人怎樣詢問都不會說出來的。

　　四個人，兩輛自行車。由于傳統道義的緣故，陳揚不得不負起承載柳諾的任務。這讓他想到，如果現在和柳諾分手，是不是可以為自己爭取一些機會。

　　令他費解的是：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夏白和陶樂樂竟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看他倆的熟悉勁兒，很容易叫細心的旁觀者想到一個“一見如故”的成語。“陶樂樂這個家伙很有趣嗎？”陳揚在內心深處向夏白問道。可惜后者并不懂什么讀心之術，即使懂得也無暇用在他身上，她一會兒向陶樂樂指點路兩旁的風景，一會兒又說其實都沒啥好玩的都是徒具外表而已。下車的時候，她笑嘻嘻地對陶樂樂說：“這是你的手機，剛才拿錯了……”陳揚極不愿夏白與陶樂樂交流過多，連忙催促道，“快走，快走，都遲到了，別聊了。”仿佛結束聊天就能夠改變遲到的現狀一樣。

　　來到劇場時，照明燈已經關閉，一片漆黑之中四人尋找不到自己的位子，在入口處最后一排坐了下來。舞臺上一名白胖的游擊隊員正在舞著竹竿深情地作逆時針旋轉，無論是從面部表情的凝重程度、還是動作的緩慢態勢來看，都更像是在表演開追悼會，而非游擊戰爭。陳揚又尋找到了抱怨的理由，他說，“看，切格瓦拉都上場了，遲到了……”也許是擔心再引起其他觀眾的誤會，還不等陳揚的話落音，舞臺上的那位游擊隊員便趕忙停止轉動，拿起話筒報幕道：“下面請大家欣賞話劇，《切格瓦拉》。”說完像是向陳揚示威似的，一步一緩地走下舞臺。

　　“哈哈，”夏白抓住了把柄，大聲笑道，“我寧愿相信切格瓦拉是女人，也不相信他是切格瓦拉，哪有這樣的……啊……”這時候一名女游擊隊員又配合地登上舞臺，氣定神閑地獨白起來，無論是其步伐、手勢、還是獨白的語氣，舉手投足之間完全是革命家的氣質。“不是吧，”陳揚向夏白問道，“切格瓦拉真是女人？”夏白說，“我也不知道啊，瞎說的。”接著又問一旁的陶樂樂，“切格瓦拉是女的？”

　　“啊，果然是女人。”還沒等陶樂樂回答，陳揚一邊指著舞臺中央一邊叫道。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副切格瓦拉的巨型肖像正在舞臺上空緩緩展開，陳揚叫囂的時候，剛展開至鼻梁，在這種情形下，判斷性別的唯一標準，就是其頭發的長短。

　　“怎么還有胡子啊？”

　　“啊，他就是切格瓦拉？”柳諾也開始發揮其一驚一詫的本領來，“我見過——我見過這幅頭像，”她索性跳起來，指著舞臺向另外三人喊道，“我還一直以為是貝克漢姆呢。”

　　舞臺上又嘩啦啦從兩側蹦出幾名群眾演員，個個都歡快的有如迎風飄展的國旗，更加像國旗的是，他們還只跳舞，不說話。跳完便立即推出舞臺，換上下一批上臺接著跳。不由得叫人懷疑是由于舞臺太小的緣故，他們才這么分批表演的。

　　已經陸續有人口出狂言開始離席了。

　　在跳舞終于完畢之后，是一段深情的二人旁白，旋律之高讓人不得不去三心二意想些別的東西來填充腦袋。從凝重的語氣可以判斷出他們都是切格瓦拉的仰慕者，在被切格瓦拉的事跡深深感動之余，他們還努力地通過自己的聲音來深深地打動觀眾。果然大家立刻都坐立不安起來……

　　痛苦的時光總是難熬，好在有零食可供消遣。然而偏偏剩余的這些包裝袋異常結實，仿佛是擔心美軍轟炸一樣無懈可擊。讓夏白和柳諾大皺眉頭，愁上澆愁。

　　“呵呵，就當來這兒聚餐好了。”陳揚邊說邊笑，就好像這種事情笑笑就可以過去一樣。他殷勤地接過夏白和柳諾手中的塑料袋，大力撕開，用實際行動來減少自己的負罪感。

　　柳諾溫柔地說，陳揚你真好。聲音里充滿濃濃的甜意，讓人感覺極不自然。似乎曾經刻意排練過。

　　夏白用自己的名字招呼了他們，她白了他倆一眼，沒有作聲。仿佛在暗中積蓄能量。

　　等到眾人將零食瓜分完畢，演出已經過去半個鐘頭了，場內一半觀眾已經離去，而主角切格瓦拉依舊沒有登場，甚至沒有顯示出登場的跡象。四人有些不耐煩起來，邊觀看演出邊抒發著共同的感慨：“這哪兒是《切格瓦拉》，明明是《切格瓦拉不在》嘛。”

　　由于資質有限，四人實在是無法欣賞這么高雅的藝術，最終還是追隨大流，在演出的中途自暴自棄地離去。

　　“早知道是這樣，才不來看呢。”才走出劇場，夏白已在心中醞釀怒火成功，只待陳揚應話承接，便會劈頭蓋臉地向他攻去。可是男人天生具備轉移女人注意力的能力，趁著另外二位沒注意，陳揚急忙向夏白嘀咕道，“陶樂樂答應去上思修課了嗎？”

　　“關——你——什——么——”夏白突然發現自己的回復過于魯莽，要不是陳揚這么一提醒，還真忘了為什么找陶樂樂了，差點誤了大事。可是話在口中不得不發，而且對陳揚發火，即使是沒什么理由，不也一直都是可以的嘛！于是她還是堅持著將氣憤進行到底，“事——呀——”

　　夏白的滿腔怒火引來了另外兩雙眼睛的關注，饒陳揚平日里鬼精靈，一時也老大一個尷尬，不知如何是好。他向另外二位做了一個夸張的無辜兼無奈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