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章七

（七）

　　　一學期結束了，原本我以為高中會比過去無聊的，但看上去老天待我不薄，讓我這么早就遇到了嚴秋玲。我反反復復地想了很久，很想把她的一顰一笑全映在心里。大概永遠都不會后悔認識她，這是一直以來我確定下來唯一的事。

　　　宣布放假的那天，我出校門后碰到一個男人，非常詫異地發現他似乎是專程在等我：“叔叔。”極不自然地叫了一聲。

　　　“嗯。”他走向一輛車，“聽你媽說你今天放假。”

　　　我只好順從地跟著他上了車，一時間有些緊張，忘記應該說什么。一路上他隨意問了幾句我學校的情況，我都如實告訴他，后來我問他：“我們去哪？”

　　　“找個地方吃飯。”他打開廣播，開始聽新聞。我昏昏沉沉坐在車上，也不知道這人到底要開到什么地方，車里的暖風熱騰騰的恰到好處，我拉開外套的拉鏈。這時他瞥了我一眼，沒什么表情地說：“太瘦了，你平時鍛煉么？”

　　　這是在嘲笑我？我不滿道：“我才高一。”

　　　“像你這么大的男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我吞吞口水，不作聲了。他絕對是在挑刺，我是比于越矮那么兩公分，但好歹身體條件也算不錯的，起碼算是個身材勻稱，還不至于瘦弱，可讓他一說好像我是根竹竿兒似的。他看我緘口不言，勾勾嘴笑了一下：“多喝牛奶。”

　　　不知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我印象里這是他頭回沖我笑，除去之前那個敷衍了事的禮貌性的微笑以外。總而言之，忽然覺得他不像上回見面時那么討厭了。

　　　最終目的地到了，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個街邊的小攤。這一路全是賣燒烤的，他隨意挑了一家坐下來，我跟著他坐下，四周看了看，感慨道：“我以為你會把我帶到哪個高檔餐廳去。”

　　　他一邊倒啤酒一邊抬眼看我：“為什么？”

　　　我聳聳肩，心想他好的意思問我，明明自己就長了一副高檔餐廳的樣子。

　　　他大概也猜到我在想什么，沒有說話，反倒低著頭笑了。一片煙霧繚繞中他顯得意外很應景，有種他一定經常來這里的感覺。我忽然想問他有沒有和媽媽來過這里，但轉念一想，答案肯定是有。媽媽的脾氣，不會只喜歡一個儀表堂堂的紳士，她更喜歡的還是痞子，我敢保證這一點。

　　　那頓飯吃得非常愉快，在這種地方我如魚得水。另外我還發現了重要的一點，原來他也抽煙，心里一樂，敢情之前那么正經都是裝的啊。這人，有點兒看不透。他遞給我一支，我接過來一邊點一邊問：“你怎么知道我抽煙？”

　　　“猜的。”他頭也沒抬一下。

　　　我沖著他傻笑，忽然想起來一件我一直以來很好奇的事，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只靠開一個書店，還是那種賠錢的，活不下去的吧？他聽完我的疑問后先是愣住，隨后爆發出一陣響亮的笑聲，接著告訴我一個驚世駭俗的答案：“我是搞攝影的。”

　　　我當場就傻了：“不是吧，你真的假的……”

　　　后來，當我有機會看到他年輕時拍的照片便深深地相信了。那是一組黑白攝影，很頹的風格。背景各不相同，有舊巷子，有一面涂滿亂七八糟顏料的墻，或是一個空曠的籃球場。照片上的主角是一個看上去比我大幾歲的男孩兒，他冷漠地盯著鏡頭，渾身散發出一股戾氣。我問起他這是誰的時候，他的神情出現了一瞬間的渙散，他盯著照片上的人，半晌才回神，用輕快的語氣告訴我：“從小一起玩大的哥們兒。”我識趣地沒有問下去，雖然心里好奇無比。

　　　就這樣到了春天。

　　　春節的時候嚴秋玲和家人回老家過年了，我待在這個城市里有點寂寞。聽說今年要和媽媽的相好一塊兒過年，不知為什么，明明見過好幾次了，我還是緊張。

　　　離過年還有好幾天，街上四處都是紅紅火火的一片，音響里放著些《恭喜發財》《恭喜恭喜》之類的歌。天黑著，道路兩旁充斥著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北風不時地灌進衣領。我和于越手抄在兜里走在街上，發現路邊的長椅，商店的角落，等紅燈的空檔都是熱戀的情侶，他們肆無忌憚地擁抱，親吻，將周圍的一切隔離開來。我撩了一眼，他們旁若無人的架勢讓我不好意思地移開了目光：“傷風敗俗。”我評價道。

　　　于越聽到后鼻腔里發出一聲輕笑，一邊毫不避諱地看著路邊一對小情侶調情一邊說：“你他媽的就是嫉妒。”正想反駁，他手機響了，接起來膩膩歪歪說了一陣，掛了電話之后沖我露出一個欠抽的笑：“有人約我。”

　　　我銜著煙摸索打火機，點著后偏頭看他：“滾吧，好走不送。”

　　　他搓搓手，耳尖凍得有些發紅，軍綠的外套帽子上有一圈兒毛，令他看上去像只熊，雖然他并不胖。“不一起走？”還沒等我回答他又開始自說自話，“今天人挺多，哎有一姑娘也去，你是沒見過，媽的長得那叫一水靈……”

　　　我嫌惡地看了他一眼：“口水都快下來了。”

　　　見我無動于衷，于越笑笑：“真不去？”

　　　“不去！”

　　　他不說話了，像是有些擔心似的看著我，然后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本以為他要自己上車，可他卻一把將我推了進去。“早點兒回家，想喝酒了打給我。”他一面說一比出一個打電話的手勢。

　　　我知道他是怕我一個人在街上亂逛再惹出打架之類的事，這回他可不一定會及時出來救我，沖他擺了擺手：“成，改天再說。”在關上車門的一剎那，隱約聽見他嘀咕了一句什么話，我沒太聽清，后來在車上想來應該是“人空虛起來真是可怕”之類的話。

　　　窗外的景物不斷倒退，在燈火中顯出一派迷離。不管什么樣的夜晚總是帶著點朦朧，頭靠在車窗上，忽然非常地想念嚴秋玲。我覺得自己已經無可救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