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天晚上,我以為我媽會來和我說些什么,但是直到很晚,她都沒有再進我的屋子。我待在屋里抽煙,最后滿房間都彌漫著煙霧,我不得不把窗子開到最大。冷風瞬間灌進來,我好像忽然清醒了,但是仔細一想,其實又毫無改變。
心煩意亂間,手機響了。我看到是于越,接起來,那邊吵吵鬧鬧的,像是站在大街中央。“這兒趕場喝酒呢,來不來?”
我沒好氣:“沒空。”
他一如既往地不顧局面,打破沙鍋問到底:“你干嘛呢?”
“傷秋!”扔給他倆字后我把電話掛了。
事實上還不如去跟他們喝酒來得爽快,我叼著煙對著電腦屏幕打游戲,屋里總是有種陰冷的感覺,自從秋季后開始逐漸加深。手指變得冰涼僵直,我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直到煙灰“啪”地落在手背上,我回過神,發覺手下操縱的人物早已死了很久。
摁滅煙頭,想了想還是起身走了出去,客廳的燈已經關了,黑漆漆的屋中昏昏暗暗地映著一地月光,隱約聽得到窗外街上仍舊喧嚷的人聲,像是經過了遙遠的距離傳來,顯得模糊、空曠。
倒了一杯熱水喝下,覺得身上暖和了不少,我看到我媽的臥室門輕掩著,但是從縫隙里有燈光瀉出來。我料定她沒睡,猶豫了一下推門進去,她靠在床頭,手邊攤著一本書,書頁看上去有些舊,泛著黃,不知是什么書。她看到我進來,像是有些驚喜:“司維。”
我輕聲叫她:“媽……”
她將燈調得亮了一點,問我:“怎么還不睡?”
我摸摸鼻子,覺得有點委屈:“睡不著。”我走過去翻身躺在她旁邊,雙手枕在腦后,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你們打算在一起?”
她頓了頓,才說:“怎么突然問這個?我不知道。”她面上很平靜,像是要刻意避開這個話題。我有點意外,我以為,至少說到這個她會很高興。
“你帶我見他,不就是這個意思?”
她笑起來,像平常一樣摸了摸我的頭發:“想要爸爸?”
我閉了閉眼睛,想起剛才飯桌上疏離的氣氛。“他很討厭我。”
她忽然不答話了,埋著頭笑。如果我用詞準確的話,這個笑真是又做作又苦澀。隔了一會兒,她在我頭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說:“平白無故地人討厭你干什么?他就是那種人,剛認識我也是那樣。”
我聽后,不知是真是假,心里也沒有好受多少。“他離過婚?”
“沒有。”
“他有老婆?”
“說什么呢!他沒結婚。”
我聽完就笑了:“這是特意等你呢。”
媽媽沒有理我,揮揮手將我往屋外趕:“我要睡了。”我沒再多留,替她把燈和門都關好,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這是第一次,我從媽媽的嘴中得知那個男人的事,盡管這時候我對他還充滿了敵意。
每天放學都成了我和嚴秋玲單獨相處的時間。她不樂意我在她講題的時候分心,我就乖乖地專心聽她講。其實,英語沒什么好說的,就是些死記硬背的條框。我總是聽著聽著就犯困,完全不受自身控制,無論在我面前講的是嚴秋玲還是那個年輕的女老師。成績總是不上不下地掛在那兒,每一回考試都像一次凌遲,我總是要強忍住困意,在長篇大論的字母間游走。
終于有一天,我提議:“班長,以后別補習了吧。”
她憋著笑看我,問道:“學不下去了?”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這樣正好樂得清閑,反正怎么看我都不是什么奮發上進的料。她答應了,說你跟著點進度,別落太多就行。
我只把嚴秋玲帶到于越那群朋友那里一回,她倒是沒有什么不適應,我甚至覺得她天生就是一個會玩兒的人。但是,我不想她的好處被別人看光,就再沒帶她去。有時候不想騎車子,兩人就沿著街邊一直走,學校出來有一排舊房子,矮矮的幾層小樓,我們每天都會從那里路過。
天氣越發地冷了,呼吸間已經可以看到口中的白氣。冬季的正午是最舒服的時光,太陽恰到好處地照著人,驅走身上的寒意,而到了下午五點多的光景,光線逐漸變暗,會讓人忽然覺得陰冷不堪。我和她又走到那排小樓前,恰好一陣鴿群呼啦一下從樓頂飛走,在天空轉了好幾圈,向遠處飛去了。
她圍著長長的圍巾,看起來厚重溫暖,圍巾在脖頸間繞了兩圈,遮住了嘴。我看著她,臉龐因為冷的緣故變得很白,線條帶著冬天獨有的干凈。我湊近一點,壓下她的圍巾,她偏過頭瞪我:“大街上的別鬧。”
我笑笑:“那不在大街上就行了?”
她聽慣了我嘴上討便宜,以前會臉紅害羞,現在不會了。我一直都喜歡她這么坦率的樣子,我也一直覺得她是和別人、和任何人都不同的,她就是她,沒得可換。
時間就這樣過得飛快,轉眼已是年底了。于越最近搞來一輛摩托車,嶄新的車身在陽光下發亮,照得出人影。出于兄弟情義,他同意讓我騎兩天,前提是別給他弄出劃痕,我一口答應了。
今年的最后一天,我和嚴秋玲一起過了。那天特意要給她個驚喜,我拉著她往樓下跑:“給你看樣東西。”將她帶到摩托車前,我先跨上去,“上來吧。”
她顯然驚訝了一下:“你什么時候買的?”
我笑出來:“我哪兒來的錢,于越那個暴發戶的,我借來騎兩天。”
她沒多問,直接坐上了車。“走吧。”
她沒有問去哪,我也沒說。摩托車飛馳在街上,在一片溫柔夜色中,我可以感覺到她在我背后呼出的氣息。她緊貼著我,兩只手死死抓著我的衣側,像是害怕掉下去一樣。此后的許多日子,我都覺得這就是我想要的,不看過去,不想以后,就這樣筆直地穿過整座城市。
我們路過廣場,人群,霓虹燈,街頭擁吻的情侶,放煙火的年輕男孩。后來我跳下車,在一盞路燈下親吻她,她的臉仍舊散發著花朵的氣味,我擁著她,汲取著這種熟悉的味道。“去我家吧,沒人。”我說。我媽早就說了她今晚不回來。
事實上那天,不可思議地,我們該做的都做了。我情急之下手忙腳亂地從抽屜里翻出一個安全套,前陣艾滋病宣傳日發的,她坐在一邊笑得肩膀一顫一顫。再后來,她環著我的肩膀,柔聲地叫:“少爺……”聲音纏綿悱惻,帶一點勾人。我心里一癢,這妹妹,什么時候學會撒嬌了?
我光著身子趴在窗臺上抽煙,城市的聲音近在咫尺,我回頭看了看嚴秋玲,她裹著床單坐在床上整理頭發。我沖她笑了一下,問:“你看我們像不像躲進小樓成一統?”
不等她回答,就聽到有人開始在外面興奮地倒計時,“三,二,一……”遠處的鐘聲響了,煙火在同一時刻沖上天際。她也湊到窗臺邊向外面看,煙花在半空炸開,將她的臉龐映出一片絢爛,巨大的轟然聲中,她對我說:“新年快樂。”其實我沒怎么聽清,只看著她口型動了動。我掐滅煙頭,同樣大聲回給她:“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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