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寶刀

　　劉、蹇、李三人整日流連于黃河畫舫之中，趙元等自然陪伴左右，這三人毫無別的京官的跋扈與傲慢，與他言談間都連聲稱贊，極盡結交之意，讓趙元頗為迷惑。

　　在宿又停留了兩日，三人終要回京了，趙元帶著王軍鵬與方鐸、石昆到城內的鐘吾驛送別。臨行前李鋒鐸對趙元道：“老弟與我都是行伍中人，我在京中就屢聞令堂當年風采，神馳向往，情不能已。此番來宿得結交老弟，方知忠烈之后果無犬子。而且老弟也是初來乍到，新升千戶，料也無可手的兵刃。哥哥有寶刀一口，送給兄弟，祈愿兄弟殺敵立功，光耀門楣。”

　　說著有隨從捧出一口刀，但見此刀長近四尺通體墨綠，刀鞘配銅飾，鏤空雕有莽紋，尚未開鞘就覺古樸頗帶宋元之風，趙元見此忙道：“老哥如此抬愛小弟，小弟心中感激不盡，只是這寶刀小弟卻是愧不敢受。”

　　李鋒鐸笑道：“先別急著拒絕，打開看看再說，這口刀還不至辱沒了老弟。”

　　那隨從走到趙元跟前，雙手奉上，趙元道：“哥哥又來取笑我了，你知道小弟不是這個意思的。”

　　這時劉俊道：“李大人你這事做的可不厚道啊，來之前可沒聽你說準備什么禮物，你這不是讓空手而來的我和宜之難看么。乃亮心中說不定還在罵咱倆吝嗇小氣呢，是不是啊宜之兄。”

　　蹇義笑著“嗯”了一聲。趙元道：“子士兄我原先觀你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可是這幾日卻發現你別的一切都好，就是處處想占我便宜。”

　　李鋒鐸哈哈一笑，道：“你可別被他外表所蒙蔽了，他呀實則一肚子壞水。”趙元也點點頭，深表贊同，劉俊卻笑笑不做反駁。眾人經過這幾日的相處，都親近不少，時不時的開些玩笑，只是劉俊才思敏捷，反應甚快，善于發現別人話中語病，眾人單槍匹馬決計辯他不過，所以自然就結盟相抗了。

　　李鋒鐸又道：“別愣著了，快打開看看吧。”

　　但凡行伍之人沒有不愛良駒與寶刀的，趙元看此刀尚未出鞘就覺不是俗物，心中按捺不住，便想打開看看。雖是這么想，但他還是不停暗暗提醒，只看一眼就罷，朝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確是李鋒鐸來任命的，自己已受他很大的恩惠，切不可再不識抬舉收下這口寶刀。他心中如此議定，便伸手接過，但覺手上一沉，這刀光刀柄就一尺有余，乃是雙手持握的長手柄刀。這種刀可雙手揮砍，殺傷力大，用之步戰則步戰強，用之馬戰則馬戰強，為歷代武將所青睞。趙元慢慢拔刀出鞘，便感一陣銀光閃爍頓覺寒氣凜然，懾人心魄。

　　李鋒鐸為其講解道：“你看這刀柄下的龍頭吞口，十分的兇悍。這龍吞直接在刀身上雕刻而成，又施以錯銀、鎏金的技藝，才有這般威風殺氣，光這一處，打造已屬十分不易。”眾人聞言都紛紛湊上去看個究竟，果然不同凡響。

　　趙元把整刀拔出，可聽見有一陣清脆悅耳之聲，好似珠落玉盤般。接著又見刀身中間開有一條長長的血槽，而左側居然也斷斷續續的還有三段小槽，再仔細一看三段小槽內各藏有一顆鋼珠，隨著刀體的擺動而來回滾動，聲音正是源于此處。眾人從未見過如此奇妙的刀，都大感新奇。趙元好似小時候聽父親談起過有一種血槽內嵌鋼珠的刀，所描述的模樣和此刀一般無二，不由得失聲道：“滾珠刀！這就是滾珠刀？”

　　李鋒鐸微微點頭道：“不錯，這就是滾珠刀。”

　　眾人不曾聽過滾珠刀之名，但都覺此刀樣式配以滾珠之名真是名副其實了。李鋒鐸又道：“剛才那個龍頭吞口已十分不易，但與這滾珠相比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此種工藝如天馬行空神來之筆一般，極盡巧妙之能事。每到上陣指揮時，揮舞此刀便有悅耳撞擊之聲，不但飄逸從容，而且更攝敵膽魄。你再細瞧看看，這刀身質地堅硬、鍛打細膩，肉眼絕難看清紋路。”

　　趙元瞇眼看了一陣，道：“這種寶刀恐怕即使反水后也無法觀察到吧。”

　　李鋒鐸贊道：“老弟真乃識貨之人。”說著命人在上澆水，果然如此。接著道：“這種刀十分難以成品，更別說成這種精品了，鍛造之難已是無以復加了。你再往下看。”

　　趙元依言順著血槽往下瞧，但見左側血槽末端距刀尖六寸處有一處臥虎，此虎舒展靈動，雕刻粗狂有力，不似刀柄處龍吞的精細，但與他遙相呼應，渾然一體。臥虎蓄勢待發，虎頭微微昂起，似欲噬人一般。再往下看，兩處血槽在刀尖一寸半匯合，可見此計算之精巧，鍛造之苛刻。

　　此刀只有這兩處裝飾，但都具見巧妙，毫無繁瑣累贅之感，再配以滾珠更覺精湛。趙元從未見過此種神物，心中自然喜歡，他畢竟是官宦之后，覺得此刀規制頗高，好像皇室御用，但又覺古樸不似本朝所造，不由問道：“這刀應該有些年頭了吧？而且也不似我輩之物。”

　　李鋒鐸頷首道：“刀確實是故宋某位大將遺物，但我輩嘛，何處此言？我輩就不可用此寶刀么？我看老弟頗有令堂昔日氣概，況且此刀本也和令堂有一番淵源，此次也算物歸原主，完璧歸趙了。”

　　趙元與母親在淮安長大，趙父早年隨藍玉從征大漠，屢立戰功，后來常在京中任職，直到受藍玉案株連而死，他與趙元十幾年相隔兩地，趙元對他的事也是知之甚少。幾年前趙母去世后，趙元再也無從得知他父親身前事跡，今天聽李鋒鐸說這柄寶刀居然和他父親還有淵源，不禁大感意外，道：“此刀莫不是家父生前所用之物？”

　　李鋒鐸道：“也可以這么說，這是令堂從漠北帶回來的，一直視若珍寶，喜愛有加。”說著頓了頓又道：“可是不久后涼國公藍玉案發，令堂受到株連，臨走前曾偷偷的將此刀轉送給都督府的一位朋友手中托其保管。這次老弟你榮任千戶，這位令堂的至交得知我要來跑這趟差事，特地又命我將此刀交還給老弟，希望老弟能重現令堂當年神威。”

　　趙元還刀入鞘，慢慢的摩挲，暗暗想象父親當年豐采。這既是父親生前遺物，趙元也就再無推辭的理由。若不是李鋒鐸今日坦誠相待，自己絕難知道此節，大恩不言謝，他雙手捧著寶刀，向李鋒鐸深鞠一躬，道：“小弟是行伍粗人，不會說什么漂亮話，但李大哥和那位伯父如此厚待小弟，小弟銘感于內，日后李大哥或那位伯父有什么吩咐，小弟無所不從。”

　　這時劉俊笑道：“好啦，好啦。這個李大人還把刀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嘛。咱們也耽誤這么久了，趕緊上路吧”說著對立著一旁的方鐸道：“方大人，這幾日多謝款待，咱們日后再見了。”

　　方鐸忙道：“這都是在下應該的，只是敝處物寡民貧，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劉大人海涵啊。”

　　劉俊道：“方大人哪里的話，我這幾日在宿城可是快活的很，頗有些樂不思蜀呢。”轉頭對石昆笑道：“貴地黃河花舫真是一大妙處啊，不知另外七景是什么？”

　　石昆道：“另外七處分別叫做：宿豫早春、司吾清曉、倉基漣唱、白鹿漁歌、龍泉夜雨、馬陵秋月和梅村煮雪。”

　　劉俊聽的不由心馳神往道：“光聽這幾個名字就覺美妙，日后若有幸再來宿城，還要煩勞石大人帶著在下領略一番。”

　　石昆道：“在下與我家大人時刻恭候著劉大人和幾位大人。”

　　劉俊又握著王軍鵬的手道：“小兄弟，跟著趙千戶好好干，日后成就絕對在我等之上，我這就走了，咱們后會有期了。”

　　蹇義也與眾人一一道別，一行人逶迤而去了。

　　趙元和王軍鵬回到演武場，吃罷午飯后趙元在屋子里擺弄滾珠刀，王軍鵬湊在身旁道：“趙大哥，想不到京里來的大人對您也那么客氣。”

　　趙元輕輕的把刀放在一旁，道：“我一開始也頗覺疑惑，后來他們幾次三番的提到家父，不斷的強調我是忠烈之后，看來我也不過是蒙受家父的遺澤罷了。”

　　王軍鵬道：“聽那個李大人的意思，伯父去世前曾將這刀托給都督府里的一位朋友，而這次都督府的朋友又命李大人給您送來。大哥，您注意到沒有，李大人是用‘命’這個字。他本身就是六品經歷，這個朋友來頭也不會小的。中軍都督府里的大人啊，那可是一等一的權勢人物啊。”

　　趙元道：“你這么一說，還真是如此。不過家父的事情我也不甚知道，國初中山王和開平王北伐的時候，家父就被征入軍中。后來劃到藍玉麾下，又南征北戰的十幾年不曾回家，洪武二十一年藍將軍在漠北捕魚兒海立下不世之功，父親回京后因功受神策衛千戶，這可是中軍都督府拱衛京師的五衛之一，莫大的榮耀啊。想來父親從軍二十多年，又在京任職幾年畢竟是有幾位朋友。唉，只是這風云變幻的太快，世事難料啊。”

　　王軍鵬對趙父橫遭劫難慘死法場的下場也是十分的難過與不忿，低聲道：“涼國公專權跋扈意圖謀反，自己死了也就罷了，還連累那么多人跟他陪葬。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哥，現在朝廷正是用人的時候，這可正是您的好機會啊，您帶著咱們也闖他個不世之功，光宗耀祖，這樣才不至墮了伯父的威名。”

　　趙元拍拍王軍鵬的肩膀，對他笑笑似是夸他有此志氣，喝了口茶又道：“不世之功要是那么隨隨便便就能立的，那還叫什么不世之功。涼國公當年在漠北，于大風揚沙之日大破韃營，擒獲韃子皇帝次子和妃子、公主六十人，其他男女八萬口，牛馬、寶璽、金銀無算，只可惜讓韃子皇帝單騎跑了。高皇帝本來想封他做梁國公，只是他私幸元主妃子才改封涼國公的。不過你有這番豪氣是好的，好男兒合當如此！你這兩天也準備準備吧，你管的那幾個小旗也好好帶一帶，你的任命狀啊，也快下來了。”

　　王軍鵬一怔，他雖早就知道會是如此，但趙元親口確認了后，還是大喜過望。他是趙元從淮安帶來的老人，又是他的心腹，跟著趙元一同升官是理所應當的，王軍鵬覺得也沒什么可推辭的，他當即翻身拜倒，顫聲道：“多謝大哥提拔，軍鵬一定不會辜負大哥的期望！”

　　趙元笑道：“起來吧。這千戶所，按國朝定制，有千戶一人，副千戶、鎮撫各兩人，百戶十人。我給了蹇主事一份名單，向朝廷舉薦鐵軍做副千戶，本來呢你也應該是另外一個，但我來宿城當這個百戶本來就沒多久，軍中也暫無其他得力助手。你若當了副千戶，那么鎮撫必定缺出一個，所以我打算先讓你當個鎮撫，等于是個放大了的總旗，你做起來也更加應手。等我日后有什么好人選再把你升上去吧，不過你多走動走動，有什么好苗子也可以向我說說。”

　　王軍鵬爬起來清脆的應道：“是，大哥！我猜和我搭檔的另一個鎮撫是逸墨吧？”

　　趙元頜首道：“除了那個小鬼，還會有誰。”

　　王軍鵬高興起來，道：“這樣就太好了，日后若真有一個人升做副千戶，大哥可千萬不能一定的選我。”

　　趙元“哦？”了一聲，饒有興致的望著王軍鵬道：“莫非你不想跟著我干了？”

　　王軍鵬笑道：“除非您不要我跟您了，不對，就算您不要我了，我還會死皮賴臉的賴著您的，怎么會不跟著您呢。”

　　趙元道：“那你又是為何。”

　　王軍鵬道：“我和陳逸墨那小子現在是在一條線上了，終于不會被他整日說我仗勢欺人了。他呀以前老是說，要不是我跟您早，有關系、走后門，他決計不會在我后頭的。現在好了，我和他就好好的比一比，看誰究竟更勝一籌。”

　　他和陳逸墨當初第一次見面就打了個平手，后來他倆志趣相投，軍中數他倆玩的最好，但畢竟年輕氣盛終究存了一較高低的勁頭。

　　趙元聞言眼前一亮，稍稍有點意外，道：“好，不愧是我趙元看中的人，果然都是不錯的。朝廷命我三月內平定駱馬湖水賊，那么三個月后，我根據你二人的表現，再決定誰來帶這個副千戶，你看這樣如何？”

　　王軍鵬道：“大哥說好，那當然就是好。”

　　趙元笑道：“你少拍我馬屁，不過你倆這樣，那還不是走后門么。”

　　王軍鵬也嘿嘿笑道：“誰叫咱們有個好哥哥呢，喝點湯水也是應該的。不過現在撈一個鎮撫當當也是挺好的，鎮撫也是從五品呢，那不是比您剛來宿城那會還高么？

　　趙元笑道：“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