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烽煙幾許高（二）

江濠繞入了廚房，自歡正坐在那里發呆。他拉了小凳子坐下來，這幾日自歡的話很少，回來兩天了，只是向他問了一句好，換了個人一樣。

“弟妹，二弟怎么沒一起？”江濠問。這句話他早就想問了。

自歡抬頭看他，緩緩道：“他有事吧，大哥放心，他的本事大著呢，有什么難得倒他的。”她捏著自己的手，淡淡地道。

“你手怎么了？”江濠細心的發現她的手心有一片紅，他抓起一看，她的整個手心都腫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一樣。“他是怎么照顧你的！”他微怒。自歡見他的表情，分明是你擔憂，他的話里的情感，她多少猜得到幾分，她抽回了手。江濠似乎也發覺自己的動作有些過了，尷尬地別開了臉。

自歡說：“沒事兒，是我自己太笨，連馬兒也不會騎。不過已經擦了藥了，耗個一兩天也就沒有什么事了。”

江濠應了一聲剛剛又分明見她的手上又一根若隱若現的黑線，不同于常人，自歡見他還有疑慮，他的視線似乎又停留在了她手上，她知道他瞧見了什么，只是說：“這條黑線自去年就一直都在，也不見有什么事。”她雖然是淡淡地說，但是，也知道這一條線絕非簡單，去年從朱府回來就一直都在。

“怪不得。”江濠說了一句，又什么下文都沒有了。只是，他的臉上有淡淡的落寞。

晚上，客棧里的客人還很多，只是整個晚上都不曾見到江濠的影子。自歡忙讓緣何出去找，找了半夜還是沒有找到。自歡總擔心會出什么事，因此一直都睡不著。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大街小巷靜靜地，更夫的嗓門格外的響亮。

門忽而響了一下，近日風大，自歡以為是風吹的。可是那個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有人在使勁地敲著。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披了一件袍子，正欲出去，已經聽見了緣何開門的聲音，她于是又躺了下來。

“你喝酒了？”緣何睡眼還有些稀松，問了一句。

“喝了一點點，弟妹呢？弟妹。”

說話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的清晰。自歡早已聽到了江濠的聲音，江濠似乎醉了，說的分明是醉話，可是她的心里還是有些不安。她起了身，點好了燈，想往廚房去，給他煮點醒酒湯。豈料，剛一開門就聞到了濃重的酒味。江濠出現在她的面前，“大哥。”她微微吃驚地呼了一聲，江濠已經扯住了她的手，拽得很緊，她差點兒握不穩燈。

“你不是我的弟妹，你不是，你們為什么要騙我？”江濠質問道。他的話卻說得極其的認真，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自歡覺得他本來就是極其的清醒著的。她愣了一愣，才柔聲地道：“大哥，你喝醉了，讓緣何扶你去休息吧。”她低著頭，有些措手不及，不敢看他。她朝緣何使了一個眼色。

緣何本來就想要將他拖走，他見狀立即上前將江濠的手掰開，“你小子實在是醉得可以！”緣何拖著他往房里去。走了一段路，江濠又掙扎起來，緣何無奈，手一劈，將江濠劈倒在地。整個客棧才靜下來。

自歡木然地站在那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她手上的燈是光亮的。風一吹，火苗掙扎了一下，滅了。寒流暗涌，自歡有些顫抖，這才進了屋子里，躺在榻上繼續睡，但是她還是睡不著。想想，她確實是在欺騙著別人，她一向最討厭欺騙了，可是，自己卻還是這樣做了。

第二日，天下起了小雨，天灰蒙蒙的，又陰又冷。雞鳴報曉還是很按時，天剛一點兒亮，雞叫的聲音便響起了。

自歡一開門，忽見旁邊站了兩個人，江濠和江彧一左一右的站著，一言不發。自歡沒有看江彧，只是對江濠說：“大哥可還好？小妹這就去給你煮醒酒湯。”她說著欲離開。江濠攔住了她，自歡見他神色黯淡，想是根本就沒有睡一樣。“早醒了，昨晚是我失態了。”他陪了一個禮，徑自的去了，可是，自歡知道，昨夜的話都是真的，他該是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江彧對他說了什么。

江彧還杵在門邊，直直地盯著自歡。自歡沒有理他，她進了屋子，隨手將門合上，背靠著門而立。外面一點聲音也沒有，自歡以為他已經走開了，她回到榻上，剛坐下來，卻見窗子動了一下，她走過去，下面突然翻上來了一個人，自歡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看他。

“你要干嘛？”她往后面退了幾步。

江彧直直地盯著她，好久才說：“肯和我說話了？”

“什么事？”自歡討厭跟他說什么廢話，似乎也不想見到他這個人。她轉了一個身，避開了他的眼神。

“阿歡，你和我說一會兒話吧，我晚上就要離開了。”他在她的后面說。他的聲音低低的，軟綿綿地，和平時囂張跋扈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自歡想了一小會兒，冷冷道：“原來是來道別的，其實大可以不必。我們的事情，不是連大哥都知道了？現在也沒有必要做戲了，給誰看呢？”

她的聲音雖不大，卻像是一根刺，聽在耳朵里就覺得刺耳，江彧聽了，心中微微地浮起來一絲怒氣。他向她逼近了一步，嘴角卻保持著一個笑：“阿歡，是沒有必要做戲，誰說我在做戲了？誰說我們沒有關系，我們曾經離得這樣近，不是？”

自歡聽了，臉色微變，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就是一肚子的怒氣。她自認為很機靈，卻不料被他算計了，這一口氣，怎么也咽不下去。“滾出去！”她喘了一口氣，真想一腳踢在他的身上。

江彧哪里會聽她的，他的手臂已經圍了上來，將她逼到墻邊。“這么恨我？”他的眉毛彎了彎，形成了一個好看的形狀，語氣軟軟的，溫和至極，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格外的沉重。周圍都是他的氣息，自歡有些懵，一時忘記了該說什么。“若是哪一天，我死了，你是不是會很開心？”他笑了笑，笑得很明媚，很刺眼。但是，這一句話，他又像是說得極其的認真一樣，自歡的心里怔了一下，竟然有些痛。

“你哪里會死啊。不過若是你明天就死了，我一定會為你燒高香的，你放心。”自歡掙扎了一下，想要掰開他的手。

“真的？”他陰陽怪氣地說道，“其實，很多人想殺我呢。只是都沒有殺掉，不過，最近運氣不好，說不定哪天腦袋就會被人割下來，當球踢了。”

自歡聽著，心里汗毛直豎。想躲開他的眼神，卻又不能夠，他的眼神又和剛剛不同，除了冷漠，還有哀傷，越來越濃的哀傷，幾乎就要將她整個人都陷進去。她現在才發現，其實她對于這一個人，什么都不了解，一無所知。她不知道他的一切故事，聽他的語氣，像是有一個傷痛的過去的，因為什么？唐覺雅嗎？他們之間是什么樣的關系？她忽然好奇。只是心里又有一些不自在起來。

江彧的手，慢慢松開了，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緩緩道：“我不在的日子，你不要去見方臘。”他的語氣又是剛剛的那種冷，像是在命令一般。自歡當然是不會點頭的，她似乎也不要她點頭，因為不等她做出任何反應，他已經從窗子躍了下去。一下子沒有了影子。

自歡見他走了，卻也沒有什么過多的驚喜，只是，覺得空空落落的，沒什么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