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考進的這所學校,按照校方自己的說法,是所好學校。領導上對外宣傳的時候,總是會說,我們的學校可以追溯到××年前的××大學。領導上這么說,意思再明白不過:而今風光不再了。
該校的所在之地,以一種溫柔纏綿的方言聞名遐邇。該方言不僅晦澀難懂,而且講起來也十分詰屈聱牙,可是還是有不少外地人對其抱有勃勃興致。尤其是當一些外地學生窮盡心思設法將語調從舌粘膜上調出來的時候,夏白都覺得,假如她自己立刻死掉,也不會更加難過多少。
陳揚就是一個會讓她產生這種想法的人。
許多人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都不愛填家鄉的學校,認為這是件有悖理想的事情——在他們的心中,理想遠大說白了就是理想因遠而大。夏白作為班級60人中唯一的當地居民,顯然不得不經常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喲,你怎么也報這所學校啊?
這其實是一個很尷尬的問題,因為對方提問的時候,并不是以一種平衡的心態(這一點,很容易從提問的語氣上體會到),所以無論你怎么回答,他都不會感到滿意。
起初夏白的回答是:“離家近啊,回家方便。”可是漸漸她發現,這并不是大家所樂意聽聞的理由——盡管這的確是個沒有出息的理由。每當她回答完畢,對方會立即將頭顱高高昂起,將鼻孔調至45度對準天空然后發出“哼”的一聲。那意思是說,“如果你高考考滿分,還會報這所學校嗎?”
“聰明的女人有心機。”不少人在背后這么心機重重地說她。
為了讓大家不至于感到這么遺憾,后來夏白便體貼地改口道:“還不是因為我考分太少了嘛?”這話的意思是:如果我高考再多考幾分,就不至于現在與兄臺你為伍,回答你這個傻乎乎的問題了。
盡管這種回答充滿諷刺,可是大家卻舒坦了很多。這才是大家愿意聽到的東西嘛。
顯然像夏白這樣的女子,是會令許多人傷心的。陳揚就是其中之一。
“你什么時候嫁我?”大學以來,陳揚這個問題問了有一百遍了。無論身邊的女友是柳諾,江小月,還是何靜……
剛開始夏白說:最起碼得等到了法定年齡吧,要不國家不允許,會判你刑的。
后來在到了法定年齡的當天,陳揚一時沖動當著新女友江小月的面舊事重提,被后者叫出去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后來陳揚再追究此事,夏白就說:等你八十歲了吧,男孩子定性太晚,你八十歲時要是還沒結婚,還有這想法,我就嫁你。好吧……哎呀,我和陶樂樂約好去看電影的,都遲到了,就怪你,就怪你……
夏白,何靜,柳諾和江小月,四人同住在一個宿舍。
陳揚的宿舍里有一個叫陶樂樂的。提到陶樂樂,陳揚肯定會說,那實在是一個郁悶的人。更加讓他郁悶的是,偏偏陶樂樂和夏白很熟。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你越覺得沒有道理,它就越發生了。
不過陶樂樂的觀點和陳揚可不大一樣。在他看來,他和夏白是非常有淵源的。比如:“陶”字和“夏”字都是十畫,“樂”字和“白”字都是五畫,并且還雙雙平仄對稱,他們倆的學號又是相鄰的,二人的床鋪也是在宿舍內相同的方位,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二人手機竟然還是同一品牌同一型號……
所以,陶樂樂覺得,他和夏白挺有緣的嘛。
當然,陶樂樂認識夏白,還是由于思修課的緣故。
思修課又叫思想道德修養,是輔導員王拂曉親授的一門課程。王拂曉是大家抱有普遍看法的一位老師。她擁有一張頤指氣使的臉,并且遠離友善。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她就宣布,為了讓大家養成好習慣,不至于荒廢大學生活,每一節思修課都要點名。就好像她的課堂真的很重要,而大家真的能夠通過它學習到許多知識似的。當然直到一個多月之后,這一點名傳統才為陶樂樂所知曉。
點名其實是一件大失身份的事情,因為它有斤斤計較的嫌疑,會讓人覺得老師心胸不夠寬闊。而這是王拂曉非常不愿意看到的。這就好像一個人越是低級趣味,便越要裝作熱愛讀書;越是沒有品位,便越要將自己掩飾的格調高尚一樣。王拂曉對夏白說,夏白,以后點名的事情就由你來負責吧。
夏白是班上的學習委員,主要任務就是替老師舒心,解決一些老師不方便或者不愿出馬解決的小問題,比如,上課點名。與此同時也有機會參與獲得許多額外的好處,比如,在評定獎學金的時候可以加許多分,可以很快就入黨,可以避開班級同學的目光領到許多錢……不過這些她都沒要。
思修課是大二上學期的一門課程。進入大學二年級,許多人都覺得已經和夏白很熟了。夏白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大約可用他們之一曾經寫下的這首詩歌來形容:
我將時間分成兩半
一半用來孤單
一半用來想你
我將空間分成兩半
一半用來孤單
一半用來看你
你的一顰一笑
都是如此著迷
可知道
你的長發飄著我的思念
你的背影藏著我的留戀
大學一以來,諸如這樣的浪漫詩作,夏白不知收到了多少次。不過卻從沒有人見她寫過詩評,如此一來,這更加加劇了大家的冒險心理。
進入大二,雖然陶樂樂無數次聽人談起過名滿天下的夏白,但夏白對默默無聞的陶樂樂卻一無所知。盡管二人學號相鄰。
從別人的談論中,陶樂樂對夏白先入為主得到這樣一個四字的結論:這女孩,傻。
當然他從未和任何人提及此事。
陶樂樂的意思是,如果一個女人招致了太多的口舌,為眾人所討論的話,那么毫無疑問這是個傻女人。這話其實并沒有什么道理。因為如果一個男人招致了太多的口舌,那么毫無疑問這也是個傻男人;如果一頭豬招致了太多的口舌,那么這也是一頭傻豬。
眾所周知,在這個世界上,事情有沒有道理往往并不重要。只要你認為它有道理,就可以了。
在夏白看來,點59個人的名字實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首先這樣會孤立自己,有鷹爪的嫌疑;其次在她看來,如果自己不是班委,也不能保證每次都來上思修課。所以每次點名距自己學號的前三名和后四名都故意漏掉(這些人在她和陳揚的宿舍中)。這樣可以省去一部分很可觀的工作量,而且還可以減少翹課人數而不至于讓王拂曉太過生氣。實在是一種皆大歡喜的好方法。
但是王拂曉畢竟是王拂曉,而不是一頭豬。國慶節之后的一次課上,她突然發現,教室中有近10名學生沒有被點到。王拂曉將狐疑的目光投向夏白,意思是:你耍我?夏白笑意盈盈地回贈以十分自信的目光,意思是:是啊。
“你是不是漏點了?”王拂曉冷冰冰地發難。一語剛畢,臺下的哄堂大笑便讓她意識到犯下了極為嚴重的歧義錯誤。無疑這是件十分尷尬的事情,尤其是對于思修課這么嚴肅的課堂,尤其是對于王拂曉這么一位嚴肅的老師。
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陳揚和夏白打招呼都會不懷好意地說:同學,你是不是漏……
通過極大的努力終于使班級安靜下來之后,王拂曉惡狠狠地說,再點一遍。
夏白的大眼睛在花名冊上作逐行掃描,點到陶樂樂的時候當然無人應允。夏白突然對陶樂樂這個人好奇起來。這個人的學號就在自己的后面,但是自己卻對這個人一點印象都沒有,不知道他的高矮胖瘦,從沒留意到這么一個人存在。多么詭異的事情啊。
再次點名的結果當然令王拂曉十分失望,因為費了這么半天的工夫,缺席的名額只有一個陶樂樂。理所當然地王拂曉認為自己應該把滿腔怒火悉數發泄在陶樂樂的身上。要不是因為他,自己怎會犯那么低級愚蠢的錯誤,在一幫輕浮的學生面前失盡顏面?但是由于陶樂樂目前不在教室里,所以也只好權且忍耐這股怒火,待到以后時機成熟再一并發作。
王拂曉說,讓陶樂樂到我辦公室來。眾所周知,所有兇惡的老師都有一間辦公室,以便在必要的時候,能夠讓他們的學生“到辦公室來”。
一般這種情況下,夏白會讓陳揚代理此事,因為首先陳揚很樂意被她麻煩,其次他還和陶樂樂住在一個寢室。但是她很想見識一下陶樂樂究竟長什么模樣,自己怎么會對這么一個人一點印象也沒有?
夏白向陳揚問陶樂樂的手機號,陳揚在手機里一番搜索之后,卻將自己的號碼告訴了她。夏白撥通后發現是他的號,又將他罵了一頓。
陳揚說:你沒記住我的手機號也就算了,竟然還好意思問我要別的男人的號碼,你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嗎?
夏白基本上是一個誠實的人,她說:不好意思啊,還真沒有。
陳揚說:哦,你還會不好意思?
夏白說:沒有啦,我不會的。你不是說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嗎,所以我就稍微在乎一下嘍,其實還真是沒有不好意思,照顧你的感受才這么說的。不要誤會。
陳揚說:我……我……血濺在你面前。
夏白說:別,別,別啊。
陳揚說:哦,那算了。
夏白說:我是說,你采用這種死法,尸體會很血腥,留不下什么好印象。而且大家見到之后,一定會感到倒胃。要不你把陶樂樂的號碼告訴我之后,再去血濺吧。你臨死都不愿意滿足我的愿望嗎?
陳揚嘆了嘆氣,說:也就你好意思跟我說這話。我真是不懂,你究竟……
夏白連忙打斷他,說:好了好了,打住打住啊。要不我請你吃飯,這下總行了吧。
陳揚立刻由陰轉晴,說道:好啊。
夏白說:告訴我號碼。
陳揚要挾道:請我吃兩頓。
夏白說:我和諾諾商量一下,要是她答應,我就請,好吧?說完便掏出手機,撥打起來。
陳揚還是不了解夏白,他說:切,不就是請吃飯嗎,你覺得柳諾會怪我?哈哈哈——
夏白很快撥通了電話:喂,諾諾,陳揚要我請他吃飯,嗯,對……我讓他帶上你,他不同意。他還讓我不告訴你,說你理解他,不會怪他的。怎么,他就在我身邊,嗯,好。
夏白將手機遞給了陳揚,說:有人要跟你說話。
陳揚接過手機,說:喂,沒有,她瞎說的。不是,我叫她請我吃飯是真的,誰說的?是的,兩頓。不是。當然是她有事求我,嗯,對,沒說要帶上你,這種事情很難理解嗎……我在思修課教室……
被動掛掉電話之后,陳揚悻悻地將手機還給夏白,后者幸災樂禍地說道:兄臺還有兩分鐘的準備時間,待會兒一定要抓住機會好好表演哦。還是不告訴我陶樂樂的號碼,對不對?
陳揚說:你挑撥離間,無事生非,還指望我告訴你?
夏白說:如果你告訴我,我會立刻消失掉。否則只好待在這兒,眼睜睜地看著某位仁兄享盡人世間最悲慘的磨難了。哦,天哪,慘不忍睹,不忍卒睹……
她還沒有說完,手機就收到了一條短信:一串十一位數的號碼。接著耳邊就傳來兩個字:消失。
夏白走到樓梯口的時候,遇到柳諾正氣喘吁吁地趕過來,二人相視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接下來要發生什么,二人都認為不會出乎自己的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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