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烽煙幾許高(一)

十一月初一，方臘組建了自己的政府，改年號為永樂。以該月為正月，改置官吏將帥，按頭巾顏色的不同，自紅巾而上分作了六等，部分沒有弓矢甲胄，全仗著“神”力或者說是勇力奮勇作戰。

梅城是睦州的重要府治。在通往梅城的官道上，幾個花石綱的監事，依然驚魂未定，他們相互摻扶著，急急地往梅城趕去。

梅城因由堞形似梅花而得名，背靠著烏龍山，三面峰巒環拱，如屏如障，一面臨新安江，清水環繞，如練如帶。城東南百余里，三江恰流，雙塔對峙。

睦州知州衙門就設在這城中，離大城區約為十里。知州是上個月方得升遷，新任的知州尚未到任。城中只有提點刑獄張苑，通判葉居中理事。當看到氣急敗壞的監事們狼狽不堪的跑來，不覺詫異，等聽完了他們斷斷續續地講了事情的經過，一時竟是懵住了。

張苑的雙頰冷汗直流，還是通判葉居中沉著冷靜，一面趕忙調集軍隊，加強城門的守備，一面修書一封，令六百里加急給兩浙節略使送信。現在已經是火燒眉毛了，方臘逼得尤其緊。

自歡坐在馬上，沉沉欲睡。水裕將她護在了前面，回一品鮮須得經過梅城，此刻他們正走在前往梅城的路上。前面吵吵嚷嚷的，一群人訕訕地往這邊走來，面色焦急，身著更是一片狼狽。水裕不想惹什么麻煩于是繞到了樹蔭下面。

聽得一人道：“城門已經大關了，誰也不能進去，起義軍就要殺來了。”

“是啊，這可怎么了得，我娘親和妻兒都還在里面呢。”

“我還有生病的祖母。我孩子今年才兩歲……”

…………

這些人都哭喪著，聲音漸漸地遠去了，偶爾只聽得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嘰喳的叫聲，一片凄涼。

自歡早已經清醒過來。她抬頭看水裕，低聲問：“我們是不是進不去了？”水裕并不答她，臉上只是一臉的平靜。

梅城那邊已經是殺聲震天，葉居中剛剛安排得當，起義軍就已經殺來。張苑、葉居中慌了，趕忙出門，馳馬穿街，登上了東城門的城樓，眺目遠望。方臘提槍躍馬，飛奔而來，他身后塵土飛揚，緊緊地跟隨著幾千名壯漢。

水裕則是帶著自歡繞到了西城門，那兒暫時還沒有起義軍的身影。“你身上的令牌呢？”他忽然問起，臉上嚴肅。

自歡知道那個牌子對進城或許有用，于是取了出來，丟給他。果然，守門的人見了令牌，一聲都不敢吭，直接放行了。自歡覺得奇怪萬分，到不知江彧從哪里弄來的，牌子上面分明也沒有什么字樣。

城外等著進城的人，早已是排成了長龍，但是官兵哪里給進。城中是一片混亂，出逃的人也是無數，雞飛狗跳的。有些儒弱的老者，硬生生地被撞倒在地，連呻吟聲還未來得及發出就已經被后面的人，從身上踏了過去，血肉模糊。

自歡看著都覺得揪心，她何時見過這種場面啊。她的心抖了一下，不由得抓緊了水裕。她的前面有一個老人，才剛剛從地上爬起來，后面的人突然涌了上來，推推搡搡，又將她撞倒，她的身子抖了抖，掙扎著要起來，可是又有一波的人流涌上來了，將她踏在了腳下……自歡呼吸一緊，將水裕的衣服抓得更緊，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人太多了，他們早已經下了馬，黑子也不知去向。水裕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眼中早已經蓄滿了淚水，就要涌出來。水裕瞇著一只眼，看著她這樣，明顯有些厭惡，冷冷地道：“收起你這無用的同情心！”自歡吸了一下鼻子，面無表情地看他。

兩人拉扯著，逆著人流走。周圍全是呻吟聲。他們走走停停，水裕的眼神深邃，不知其幾深。自歡看著身邊的又一個老人，有些擔憂，那個老人很瘦弱，一雙手，像枯柴一般。她停在了原地，在那些人推著走的時候，突然想要過去拉住那個老人，水裕似乎察覺了她的想法，又將她拖了回來，她正欲開口罵他，卻見他的身影極快已經迅速地將老人也扯了過來。

自歡微愣，只是覺得，他現在的身影挺拔而有力，她迷惑地盯著他，竟然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愣著干嘛？”水裕叫道。

她拂了拂額頭，忙掏出手帕，為老人擦了擦有些血污的臉。水裕抓起她的手，憤怒地道，“你想被人踩死！”自歡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他半擁半抱的拉離了人群，連同剛剛的那個老大娘。

那個老大娘大概有五十來歲了，額頭是深深的溝壑，盡顯著歲月的滄桑。手掌上滿是老繭子，凹凹坑坑的。那花白的頭發，一如母親，母親因為操勞，也已經生了白發。“我們救救她吧。”自歡突然開口，她看著水裕，幾乎是懇求道。水裕不理她。她又上前扯著他的衣服。

“閉嘴！”他終于有些不耐煩，“想這么多做什么，你還不快回去，前面一些便是一品鮮，這人我帶走便是了。”他于是不善，但是已經明顯是答應了。自歡看著老人，又有些不舍，水裕已經將她推開了，不再理她，一下子，便帶著那老人不知去向了。

起義軍很快將梅城拿下了，眾人打開了糧倉的大門，里面不但有黍，有稻，有米，還有花石綱收刮來的金銀錢財。方臘命了人，將金銀保管好，以充軍餉。接著又令人到街上去曉諭百姓。

“義軍開糧倉了！”

“義軍開倉放糧了！”

梅城里，鼓聲不斷，吆喝聲不斷。這驚天的消息，果然讓先前暴動的百姓很快安定了下來，一連幾天，加入起義軍的人不斷，大街小巷的人中，開始對朝廷謾罵不斷，稱頌著義軍的雄威厚德。

睦州并未動亂非常，死了一些人，吵了幾天，一切又如從前，一品鮮的生意雖是差了一些，可是還是不影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