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擦黑時,我回到了家。剛一進門,我娘便問我:“小黃呢?怎么沒跟你?”我說:“在哪兒臥著呢。”我娘說:“奇了怪了,平時一燒火勺子一響早跑出來了,難道是丟了?小黃,小黃——”并沒動靜。四下尋找,終于在牛圈旁的旮旯縫里找到了。我娘踢了小黃一下,罵道:“怎么不吭聲,耳朵呢?”小黃抬起頭,望了我們一眼,眼窩又合上了。我娘扔了幾塊饃,它連看也不看,仍舊臥著。我娘說:“莫非是病了,這么熱的天,還能感冒嗎?”我娘蹲下身,摸了一下它鼻子,說:“是濕的,鼻子干才是感冒呢,一定是上火了,呃,眼窩邊那么多眼屎,怪不得不愿睜眼窩。”我娘說著,端來半碗鹽水,吸了滿滿一咀,兩腮幫子都是鼓鼓的,沖著小黃的兩眼,撲撲地噴了過去。小黃一個激靈,掙扎著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站不穩(wěn)。我娘摸了一下它的身子,說:“才一頓沒吃,就跨下去了。”我娘便拽它的腿,它嗯嗚一下,使勁縮了回去,兩腿緊緊蜷在肚子下,嘴也張開了,似乎我娘再動它的腿它就會不客氣了。我娘大喊:“老東西!”爹正在火廈里燒火,一聽我娘喊,嘟嘟囔囔地說:“咋哩呢?又咋哩呢?一天也不叫人閑一下。”我娘說:“叫你吃好吃的呢。”爹說:“哪里會有。”我娘說:“找兩片乙酰螺霉素還有三片三黃片,擰碎了,喂小黃。”爹極不耐煩地進屋了,邊走邊說:“我就知道沒好事,不就是一條狗么,死就死了,還得我天天送狗屎到地里。”我娘便罵:“你不是天天要我伺侯么,就會燒個火,送個狗屎,還會做啥呢!把個你娘的!”我娘一罵,爹便不吭氣了。
我娘對爹說:“你掰開它的咀,我灌。”爹咳了一聲。我娘說:“咳個屁,你吃就不麻煩么。”
爹去掰小黃的咀,它拼命地掙扎著,緊閉著,不張咀。我娘拿了一木棍橇開它的咀,對我說:“壓住它,摁住它的腿。”然后,將藥面一抖拉,進了它的咀,又灌了一點兒水,它嘿嘍吐出一部分,我娘又灌了一點水,呃呃兩下,藥面下去了,爹就松開了手。小黃趕快跑掉,還一個勁兒撲兒撲兒往外吐藥面。
我娘說:“再吐,打不死你!”小黃已跑遠了。
這時,于寡婦來我家了,一進門,就咧了咀喊:“嬸兒啊,我的黃黃今天不吃不喝,抱到鄧莊獸醫(yī)站,吊了兩瓶液體,也不頂事。我的黃黃啊,你要是走了啊,我可怎么活啊!”
我娘說:“總要活下去的,還能不活么?”
于寡婦無奈地笑了笑,說:“我家黃黃那地方腫了,腫得可厲害了。今天去獸醫(yī)站,我本想說出來,又怕人家笑話,就沒敢說,他們也不問,就這樣回來了。嬸兒,你家小黃呢?”
我娘急了,說道:“小黃咋了呢?”
于寡婦臉一紅,不好意思地說:“那地方?jīng)]紅腫紅腫的么,不管咋說,小黃也是黃黃的兒子呢,我剛才見我家黃黃眼窩里凈是淚,便過來看看小黃好不好?”
我娘笑道:“畜牲們只差不會說話了,比人強著呢。我忙的還以為它上了火了,剛給它灌了藥。”
我娘和于寡婦便去看小黃。小黃那東西紅腫紅腫的,好象還流水呢。
我娘一籌莫展。過了片刻,笑道:“妹子啊,我前幾年大腿旮旯里長了這么大一硬塊,把我熬煎得不知怎么辦是好,上醫(yī)院吧,見不得人,還要花錢呢。也不知蛋娃子從哪里看來的,說仙人掌消腫。湊巧我家墻上栽的全是,多虧沒放玻璃碎片。是東西總有用呢。我剪了一小塊,搗碎了,涂摸了兩次就好了哦。一分錢沒花呢。我覺著搗爛了滴水給狗就行。”
于寡婦拿著我娘給她的一小塊仙人掌,走到大門口了,突然小聲問我娘:“蛋娃子的事咋樣了呢?”
我娘說:“看娃娃們么,咱還不是舍分。只準(zhǔn)備錢就是了。盼著他們能成,可真怕他們成了,那么多錢到哪兒弄去呢?咦,妹子啊,你前年個還借過我一塊三毛錢呢,若不是蛋娃子的事,我也不急。”
于寡婦瞪大了眼,說:“怎么我不記得了?”
我娘不慌不忙地說:“那一天來了個賣胡蘿卜的,你說這胡蘿卜真像小孩的須娃子哩。”
于寡婦哦了一聲,說:“想起來了,可我過了沒幾天就還了么。”
我娘生氣了,說:“做人要講良心,可不敢胡說哦。要是真還了,我家墻上怎會還寫著呢,還借了我家一根蔥都沒說呢。”
于寡婦一聽,差點沒蹦起來,說:“我要是胡說,我明天出門叫車軋死。”
我娘說:“想訛人家六十萬吶,給誰留呢?”
“你放你娘沒放完的臭屁!”
“你放你漢家還有你家娃沒帶進墳里的爛屁!”
“我再急也不和你先人睡覺!”
“你騷你再騷也是個老寡婦!”
“我造你老祖宗!”
“我日你猿猴祖先!”
“你個老賣逼的,你有本事把你家蛋娃再生一回。”
“你個小騷貨,沒男人就把你急成那樣了,兵站路都不要你。”
“要你了,你托生了個豬!”
“你娘的豬托生的你個小逼疙簍!”
“你個老東西,老娘這兒是干的呢,我脫!”于寡婦已不再蹦跳,也不拍屁股了。
人群中有人大喊一聲:“還有沒有王法!再鬧叫浱出所的人抓了你們。”大家回頭一看,是女老支書。有人便說:“你不是退了么?”女支書狠狠瞪了一眼那人,命令道:“都給我各回各家,不然連你們一塊兒抓。大隊章子我還沒上交。誰不聽誰就試試!”人群呼啦退了個干凈。于寡婦狠狠地摔倒手中的那小塊仙人掌,也走了。
我娘問我:“于寡婦到底借沒借過咱家一根蔥?”
我說沒有啊。
我娘說:“那一橫不是一根蔥是啥呢?”
我拍了拍頭,忽然就想起了于寡婦還錢后我娘讓我劃掉墻上的欠款,我當(dāng)時涂了一橫在中間。
我娘又好氣又好笑,拿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頭,說:“真?zhèn)€笨,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要是讓你當(dāng)外交官,早開戰(zhàn)了。”
我娘和于寡婦第二天就和好了,是我娘向于寡婦道的歉。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xué)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