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世劫（2）

　　青持望著面前女子冷凝的眸子，輕輕將方才她唱過的曲辭重復了一遍，恍惚道：“原先總覺著耳熟，終于回想起來，原來是母妃唱過。”

　　女子聽到他的話語，神色有些微妙，眼眸輕輕掠過青持，卻終是沒有開口，低頭去看手中緩緩展開的折扇。

　　青持在她眼眸避開的一剎，瞬間目光如電，一個旋身劈手奪過女子手中的折扇，凝神望去，折扇上別無它物，不過繁花似錦的扇面上卻題著一行詩，是清雋雅致的行書——倚銀屏、春寬夢窄，溯紅濕、歌紈金縷。正是曲子中的一句詞。然而縱是皇帝在他面前咽了氣，也無動于衷的青持，看到扇面的字之后，握扇的手不禁顫抖了起來。

　　這字體，他實在是太熟悉了。自從他決心爭奪皇位的那日起，他便開始研習模仿父皇的字，如今早已達到足夠以假亂真的程度。所以，眼前這字，他決計不可能認錯。

　　正是自己父皇的筆跡，而且是陳年的墨跡。

　　“你到底是誰？”青持的目光還凝在扇面上，頭也不抬地沉聲問道，可聲音中分明帶著輕微的顫抖。

　　那女子卻驟然凄厲地笑了起來，羸弱的身軀劇烈地抖動，纖細的腰身好似風中搖曳的花莖，一折即斷：“我是誰？你也配問我是誰？”

　　青持驟然喘起了粗氣，額角突兀地暴起青筋，倏地跨到女子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頸，目光中仿佛帶著火星，嘶啞著嗓子，一字一頓道：“朕是天子！朕命令你說！”

　　“你這個弒父篡位的畜生也敢自稱天子？這可真是我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那女子全然不顧青持已然鐵青的臉色，依舊肆無忌憚地觸怒他。

　　青持呼吸猛然一窒，手不由地愈收愈緊，跟前的女子面色被逼得通紅，目眥欲裂，臉上的笑容配著尖細的咯咯笑聲，顯得異常詭異：“我的……好弟弟……弒父之后……便是殺姐……”

　　她聲音雖然不甚明晰，但‘好弟弟’三字仍似驚雷一般轟然炸響，緊掐著她脖頸的手霍然失去力道，青持從未想過會從面前這人的口中聽到這樣的答案——

　　不，應當說，其實他想到過。為什么她長得這么像母妃，為何父皇會那么信任她？為何她會對先帝如此忠誠？……還有，她在被逼入絕境時，為何沒有當著眾臣的面辯白……

　　先帝駕崩那日正是青持的大婚，從宮中傳來的消息瞬時像驚雷一般，震撼了出席婚禮的所有重臣。五皇子殿下聽聞是蘭貴人伙同皇上的貼身太監——也就是張瑞安的師傅，給重病的中的皇帝下毒。

　　青持驚得面無血色，當即趕往皇帝寢宮。那時蘭貴人與老太監已然被拿下，張瑞安出來恭候青持，一路小跑引著他去皇帝榻前，小聲道：“我師傅他抵死不認，蘭貴人直嚷嚷著要見您。”

　　“顧大人來了嗎？”青持腳步不停，面色凝重。

　　“早來了，奴才應經讓他候在偏殿。”張瑞安低聲道。

　　殿門已在面前，青持深吸了口氣，將衣袍一振，長身而入。

　　殿內已經跪滿了御醫，滿室氣氛好似凝固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青持掃了一眼地下跪著的御醫，大步沖到榻前，皇帝已然面如死灰，全無生機。

　　“父皇他怎么樣了，父皇他怎么樣了！”青持急急問道，俊朗的面龐上滿是憂慮跟擔心。

　　那御醫聞言倏地便跪下了，連連磕頭道：“殿下饒命，陛下他中的是見血封侯的鶴頂紅，小的也無能為力……”

　　青林一把揪住御醫的衣領，癲狂了一般：“胡說八道，宮中哪里缺解毒的藥材，小小一個鶴頂紅算什么！你是在糊弄本殿嗎？啊？”

　　那御醫已然嚇得顫顫發抖，唇齒哆嗦：“小的不敢，請殿下明鑒。宮中雖然有可解百毒的藥材，可需得中毒即刻便服下，然陛下耽誤了時辰，此時鶴頂紅的毒素已然深入血脈，行遍周天，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青持目光中的騰騰殺氣驚得御醫立即趴倒在地，哭訴求饒。

　　青持沖上去朝那御醫狠踢了兩腳，又向下邊伏跪的御醫道：“你們呢？有沒有能治的？”

　　眾人慌忙將頭壓得更低，幾乎趴到了地面上，無一人敢吭聲。

　　“廢物！一群廢物！太醫院養你們這群庸醫是用來看的嗎！”青持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著連聲痛罵，又吼道：“下毒的人在哪？帶上來！”

　　不一會兒，蘭貴人跟皇帝的貼身太監于公公被人押了進來，顯然已經受過刑罰。

　　“說，解藥在哪！”青持冷聲道。

　　蘭貴人目光似帶著冰，雖然形容狼狽地摜倒在地，然抬頭望向青持的眼神卻仍是倨傲不甘人下：“下毒又不是我，我怎么會有解藥！”她輕輕抹去唇角的一絲血跡，譏誚道：“我在朝中無依無靠，唯一可倚仗的便是陛下的恩寵，我還不至于傻到自覺后路。倒是某些人……是否才是別有居心……”

　　青持面不改色，眼眸盯著蘭貴人默然不語，卻見侍衛匆忙進來道:“殿下，眾位大臣聚在殿外，追問事情原委。”

　　原本被刑罰折磨地有些神志不清的于公公此時清醒了些：“殿下，奴才冤枉啊，就是借奴才十個膽，奴才也不敢做這大逆不道之事。請殿下明察！”

　　“凡是皇上要入口的藥食，哪樣不是先經過你的試食。如今皇上出了這等事，你這狗奴才卻活得好好的，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青持幾步走到于公公面前，冷冷斥道。

　　于公公在皇帝身邊侍奉多年，縱然談不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但多少能做到處變不驚。他重重在地磚上磕上三下，方才抬頭道：“奴才不敢有瞞殿下，皇上的湯藥固然都是經過奴才試毒的，如今出現這種情況，臣雖無話可說，但決計問心無愧。殿下果真要處置奴才，奴才毫無怨言。只是……只是怕縱容了真正的兇手！”

　　“父皇聰明一世，可惜最后卻未能帶眼識人，偏偏碰上你們這兩個良心狗肺之人。”青持一甩衣袖，背過身去，不耐煩地沖眾御醫道：“一個一個給我好好看，要你們的腦袋！”說完匆匆去了偏殿。

　　“殿下。”顧幀正站在窗前，遙望著外間漸漸聚集的官員，突然聽見后面的聲響，回頭見是青持進來，便回身走了過來。

　　“你打算怎么辦？”顧幀望著青持。

　　青持眸中都帶著殺伐之氣，漠然道：“一網打盡，永絕后患。”

　　“三殿下的兵馬在洛城周邊部署地如何了？可需要我們給他添把柴？”青持沉吟了片刻，淡淡道：“待會兒，我會讓你，以天子門生的身份，進去皇上榻側，與我一道聆聽遺囑。一切只需按照我們之前商量好的來就行了。”

　　“殿下！有個太醫院的奴才想要見您。”門扉被輕輕叩響。

　　“何事？”青持同顧幀對視了一眼，平靜開口問。

　　“那人說，得親自跟您說。還說……他要說的話，很重要。”門外的侍衛頗有些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