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汝說著馬上請來,但薛其幀卻是拖到了傍晚時分才腳步拖沓地出現宓笑的面前。
宓笑叫人在太液池畔的亭子里,擺上了一套棋具,又屏退了眾婢女,獨自在亭中擺弄起棋局來。左手同右手對弈,一步一步下得極其緩慢,愈見艱澀,神情卻始終平靜似水,帶著些許冷凝,卻不見絲毫不耐,好似面前這盤棋足以下到地老天荒。
終于,手中那枚白子,宓笑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摁下去,只得遲疑地懸在半空,目光凝在棋盤上,久久不能動作。
薛其幀那雙淺色的靴子,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宓笑將手中的棋子向棋笥中一丟,懶懶道:“我本以為,左手與右手下棋,當可謂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卻不想,仍是被逼入了絕境。”說完,斜睨著薛其幀。
薛其幀白著臉低下頭去,只是提著藥箱的手有些微微的抖。
宓笑觀望著薛其幀的神色,知道自己心中的猜測落實了大半,不由地冷了臉色,走近兩步,竭力壓低了嗓子,恨聲道:“為什么?為什么這般地戲耍于我?”
薛其幀見宓笑臉色都變了,情緒有些失控,不由地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守在亭外的侍女,發覺她們貌似也發覺了宓笑的異常,在亭外探頭探腦地張望。他怕旁人察覺異樣,忙一撩下擺,直直地跪倒在宓笑的跟前,驚惶道:“娘娘請恕罪,薛某定當盡心竭力保全娘娘腹中的胎兒,絕不辜負皇上跟娘娘的囑托!”
薛其幀的一番話好似驚雷打在宓笑的心上,她踉踉蹌蹌地坐倒在椅子上,瞪著薛其幀,卻說不出話來,只含糊而嘶啞地擠出一個:“你……”
薛其幀趕忙在宓笑身側蹲下,打開藥箱,借著號脈的假相,低聲道:“方才皇上單獨召見了我。”
宓笑身子不自覺地一震,神情復雜地斜乜了薛其幀一眼。
“皇上宣太醫替你看診的時候,發現你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薛其幀低垂著眼簾,輕聲道,察覺宓笑欲要掙扎的手腕,立即緊緊按住:“還在你體內發現了長期服用浣花草的跡象。他已有疑心。”
宓笑的身子即刻便僵硬了,眼前所有都模糊起來,幾上黑白交錯的棋局,亦是遠遠近近,看不分明。她扶著額頭,身形微晃,腦中雖不清明,但心意仍十分堅決,虛弱道:“不,這個孩子,我不能要。我從未想過要要在他身邊長久地待下去,不過是為了求得一處庇身之所,逃離謝家那個囚牢。你知道的,為宓家洗刷冤屈,讓謝家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價,我所求的只有這些。”
卻聽得薛其幀沉聲道:“那你呢?你把你自己放在哪里?”
“我自己?”宓笑好似聽不懂薛其幀的話。猶自咬牙切齒道:“只要大仇得報,我死而無憾。”
“宓笑,你糊涂!”薛其幀皺緊了眉頭,低聲叱喝道:“報仇固然重要,洗刷宓家的冤屈固然重要。但畢竟宓家已然成為歷史,不復存在,而你宓笑,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真實存活著的人。若你連自己的性命都絲毫不顧惜,這宓家便是正了名又如何?若我們只是為了一個虛名,那當初你父親直接將名單交給皇上不就完了嗎?何須你今日的折騰!”
“正是因為父親是為了保全我,就心甘情愿得忍受了不白之冤,我要替他,替宓家雪恥。”宓笑倏地側頭盯著薛其幀恨恨道:“難道你就不想為你的哥哥報仇嗎?”
薛其幀看著面前情緒有些失控的女子,常常地吁了口氣,讓自己能夠心平氣和得開口:“當然。我沒有一日忘記大哥的冤死。可是——前提是,我首先得保護好自己。”他認真而溫和地對上宓笑的眼睛:“我想,這一定是大哥的遺愿。”
“綏煜哥哥……”薛其幀的話觸動了宓笑,她不禁喃喃喚了一聲兒時常常叨念的名字。那個腰間佩劍的英挺少年郎,曾給她單調估計的孩童時段,帶來無數的歡聲笑語,是她接觸外面世界的渠道。在宓笑的流離凄苦的短暫人生中,綏煜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即便在記憶中埋得很深,卻是所有歡樂的起源。
薛其幀聽到這個名字,眉目也柔和了起來:“大哥必然也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
宓笑慢慢平靜了下來,垂頭不語,過了許久,才輕輕得一笑,自嘲道:“事到如今,說什么也遲了。皇上既然知道我長期服用浣花草避孕,必然會懷疑我的身份和留在他身邊的用心……”
“我同陛下說,你并不知情。這藥也是我一直加在藥方里的。”薛其幀安撫道。
宓笑驀地睜大眼睛,驚詫道:“你怎么敢?”
薛其幀搖搖頭,淡淡道:“不,我說的都是實話。”他鄭重道:“你的身子經歷連番的重病,已然脆弱不堪,根本就不適合懷孕,便是有了身孕,也不過一尸兩命。為了你的性命著想,藥劑中加入浣花草無可厚非。”
“那我如今卻又懷孕了,這又怎么解釋?”宓笑不信,冷笑道。
薛其幀的眉宇間有些痛楚難當:“你還記得我那次我同你說過的那些話嗎?若服足時日,即可斷了病根。”
宓笑默然。
“這浣花草雖然避孕藥效不及麝香,但長期服用,仍然會導致終生不孕。你的身子原本就不易受孕,如此一來,便是到那時你調理好了身子,斷了先前重病的病根,也同樣斷了命中子女的福分。”薛其幀沉痛道。
“這本就是我自愿的,喝浣花草也是我自己拿的主意,與你無關。”宓笑偏過臉去,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失態,可薛其幀仍然聽出了她聲音中的顫抖。
“你這一生才剛剛開始,不明白孩子對女人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只知道一個勁地作踐自己,折磨自己,一心求死。”薛其幀的言語,帶著長兄一般的憐惜:“你還小,得為自己的將來籌劃,留條后路。在后宮中,一個孩子,遠比一個男人可靠。”
“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只怕不會輕易便相信。”宓笑怔怔地望著薛其幀好些時候,腦海中將他的話仔細揣摩了一番——一個兄長對妹妹前景的擔憂。她神智總算了重新清醒了。
“在下見娘娘求子心切,不忍絕其念想,遂于三月前,私下去藥方中浣花草一味,另入當歸茯苓三錢。”薛其幀正色將在青持面前所說的話依樣重述了一遍,然后面色凝重地望著宓笑,緩緩道:“所以這孩子,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宓笑,你沒有選擇了!”
宓笑偏頭去看太液池中的菡萏,不過數日,凋零殆盡,滿池蕭條。湛亮的池水,映著天上自由不羈的流云,好似一個囚在鏡子中的幻夢。她癡癡地伸出手,好似想去觸摸池中的云影,卻摸了個空,著才驟然驚覺是自己的錯覺。
宓笑面上若有似無地浮現一個凄涼的微笑:“我知道了,我會把孩子生下來的。”
這個其實是凌晨寫好的,定時到現在……好像沒有更多要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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