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后來苗金山終于不在鎮(zhèn)里東走西逛尋找好事做了，他說他是一個男人，男人要有自己的事業(yè)，每天當雷鋒至多只能賺得個好口碑，發(fā)不了財。這個男人的事業(yè)就是在沼澤地里養(yǎng)鴨子，據(jù)說，每天到沼澤地里摸鴨蛋就是他的最大樂趣。

　　這片沼澤地足有十多畝，水草豐茂，實在很適合養(yǎng)些鴨子什么的，不過以前沒人把它當回事，覺得它的荒廢是件很正常的事，這對我是件很好很快樂的事，沒有它我的過往歲月要少掉很多色彩——以前我除了去河里游泳，山上偷桃，還會來到這片沼澤地里抓青蛙、捕小魚，割水草，它成了我的樂園。

　　那時的物價高的離譜，也可能是我家太不富裕，總之豬肉是不能經(jīng)常吃到的，土豆青菜白蘿卜倒是經(jīng)常吃，好像我們?nèi)叶夹叛龇鸾桃粯印Ｊ卟顺缘枚嗳澆顺缘蒙伲@直接導(dǎo)致了我的發(fā)育不良，李總和我是同年同月出生，在四年級時個頭卻比我高一大截，手臂也比我的粗一大圈，因此班里很多人就對我虎視眈眈——總想要揍我一頓，看看如此瘦猴是否經(jīng)得起拳頭的我考驗，好在我與李總有點交情，他們不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媽本來就嫌我長得差，這下她更看不上我了，看我媽的意思，是想再生一個，這我可不樂意，再弄一個出來，那我可得吃虧，長子可不是那么好當?shù)摹Ｄ菚r我爸見我面黃肌瘦，便在夜里打著手電拿著蛇皮袋到沼澤地里抓青蛙給我吃，據(jù)說蛙肉很有營養(yǎng)，無論是拿來清蒸還是炒辣椒都很好吃。

　　那時蛙鳴四起，涼風習習，漫天的星光在夜空中閃爍，彎彎的月亮在云層里游弋，一切既美好又純凈。我和我爸把褲腳卷至膝蓋，走在茫茫無際般的沼澤里。我快樂至極，希望永遠地這樣生活下去。我拿著蛇皮袋跟在我爸后面，他則打著手電東照照西照照，如果發(fā)現(xiàn)目標，便以迅雷不及眼耳之勢把它捉住，基本以抓一個準，運氣好還能抓到不少黃鱔泥鰍。當我看著滿袋的青蛙左奔右跳時覺得我爸真是世界上最能干的人，簡直無人能比——他既會打魚還會抓青蛙，更會讓我媽生出孩子來。當時前兩點我認為不是什么技術(shù)活，假以時日，勤加練習，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也不是沒有可能，而生孩子這事我卻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該怎么個干法，因此我覺得他除了能干之外還有點神秘莫測。

　　吃了蛙肉，我的面不黃肌不瘦了，千米長跑拿下冠軍簡直容易得要命，這下沒人敢動欺負我的心思了，倒很可能有些女生對我起了心思，這可不是自夸，本來我學(xué)習又好，期末時科科能拿差點一根筷子兩個蛋，這下體格也長上來了，試問誰會抵擋得住我的魅力？可惜流年逝水，有些改變難以預(yù)料，我不得不承認，我被時間摧殘得魅力近無，除了那個我一點不喜歡的、已經(jīng)消失了的愛情，根本沒誰看上我——這真是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啊。

　　除了抓青蛙，我還會去那里割草給我家的牛吃，其實完全可以把它牽到那里讓它自由發(fā)揮，可是它管不住自己的嘴和腿，吃著吃著就跑進了別人田里搗蛋，把別人的禾苗蹂躪得東倒西歪，人家則會拿著鋤頭到我家討要說法，這實在太麻煩。所以我要把草割回牛棚給它吃，不讓它出去放肆。通常我會在早上六點半起來，拿著鐮刀籃子去割草，然后再去上學(xué)。六點半時，太陽還沒露出頭來，東方的天空有一片淺淺的紅色，空氣清新中帶點潮濕，好聞得要命。我趕到沼澤地，眼前的一大片草高低不齊，但都沾著銀色的露珠，都很綠，有那么一瞬間，我產(chǎn)生了這是條綠色的河水在流動的錯覺，并深深陷入這種錯覺之中。等我把草割滿一籃子，才發(fā)現(xiàn)手指和衣服上都沾上了綠色，我一點也不想把它洗掉，因此就招致了全班同學(xué)的嫌棄——他們嫌我手臟都不來和我玩。但我一點也不在乎。

　　轉(zhuǎn)眼便長到了二十歲的年紀，逝水流年，沼澤還是那片沼澤，水草還是那樣發(fā)綠，我卻再也回不去過去的歲月，蛙鳴也是新的、我不熟悉的蛙鳴，就算再走進沼澤，內(nèi)心也會多了很多東西，無法再無憂無慮，想到這些，我有點黯然神傷，隨即釋然——變是永遠不變的東西。

　　有時我從那片沼澤地經(jīng)過，會看到苗金山操根末端纏著紅色塑料袋的竹竿趕著成群的鴨子，他看見了我，便會笑呵呵地走過來，從褲兜里摸出包煙，掏一支給我，看得出，他對他的現(xiàn)狀沒有什么不滿，相反還很滿足——以前做的好事終于派上用場，大家都來買他的鴨、他的蛋，生意火得一塌糊涂，由于童叟無欺，這么一傳十十傳百，他的鴨終于遠近聞名。我看他是掙了不少錢。坦白講，我有點羨慕他，不是羨慕他掙錢多，而是羨慕他能擁有這么如此美好的沼澤，但羨慕歸羨慕，一切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我還要繼續(xù)前行——雖然有些漫無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