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百六十五號心愿

　　三月七號，中央廣場上立著很大的海報背景墻，背景墻前面圍滿了人。人群越圍越多，堵塞了從廣場到宿舍的石板路。我本打算帶著娜娜繞道走草地回去，可是好事的她，非拉著我去湊熱鬧，看個究竟。

　　我：“走啦，走啦，那么多人，太擠了。”

　　娜娜：“那么多人才要去看看呢。”說完，她一邊一只手撥開伸著頭看熱鬧卻看不到的人群，一只手拉著我的手腕，像拖車一般，掃除障礙，把我活生生的拽到了最前面。

　　娜娜：“哦，我們都忘了，今天是女生節誒。”

　　我：“真是的，你力氣那么大，手都被你拽紅了。”我一邊說，一邊用另一只手揉著被她拽紅的手腕。

　　她沒理我埋怨，開始磕磕絆絆的讀著海報上的藝術字：“女生節，送心愿。歡迎所有女生，把自己的心愿寫在便條上，由，后面是什么啊！喂，前面的同學，頭低一下嘛！由想幫女生實現心愿的男生到取下心愿便條，幫助女生實現愿望。學生會工作者會把心愿進行編號，絕對保密女生的個人信息，只有揭下便條的男生可以得知。祝大家女生節快樂！”

　　我：“看完了嗎？看完就走吧！”

　　娜娜：“喂，我說你怎么就一點朝氣都沒有啊？你沒聽見我讀的嗎？”

　　我：“聽見了呀，女生節寫心愿便利貼唄。”

　　娜娜：“那你還走，你不是女生啊？你沒心愿嗎？”

　　我：“我…我沒有心愿啊。”我的心隱隱的抖動了一下。

　　娜娜：“反正我要寫，你等著我。”

　　我邊等娜娜，邊看海報上已經貼上去的便條。136#‘我想要哆啦a夢的口袋。’28#‘希望能有人和我一起自習，吃飯，開心。’89#‘想看一次日出。’210#‘和我一起養多米，多米是我的烏龜。’看著這些彩色的便條貼，有的會讓你覺得天真可愛，有的很簡單，但卻很難實現。在五顏六色的美好心愿前面，我只是一個黑白的影像。

　　娜娜：“阿蒙，過來，看看這樣行不行？”

　　我朝她走去，邊走邊回頭流連這些便條。

　　娜娜：“你看，我寫的。”

　　藍色的便條紙上，娜娜的字跡帶有明顯的羞澀。她是用法文寫的，翻譯過來大概是‘溫森特先生，我喜歡你的法國浪漫文學課，能不能請你喝一杯咖啡？’

　　我轉過頭，看著她泛起紅暈的臉，咧著嘴，笑著對她說：“看不出來呀，你小樣，就是一個花癡！外教你都不放過。”

　　娜娜：“你不覺得他很帥嗎？身上帶有普羅旺斯薰衣草的高貴和謙遜。以前我上外教課都像憤青一樣，看老外就不順眼。但是自從這學期他來了之后，我徹底地愛上了法國浪漫主義文學。真想有一天和他在塞納河邊一起看書。”她一邊講，一邊閉上眼睛，開始陶醉在她幻想的世界里。看到她如此沉醉，我也跟著開心，似乎明白了，有些事，是用來想就足夠了的。如果想過了頭，變成了現實，就要無條件的接受現實帶來的任何后果。如果結果是喜，就要在開心過后時刻提心吊膽的維系這樣的結果，如果變成了悲，習慣了幻想，就只能苦中作樂。

　　我：“如果他答應和你喝咖啡，你會和他說這些話嗎？”

　　娜娜：“不會。我自己知道，自己開心就好了。”

　　我：“可是他不知道啊？”

　　娜娜：“他不需要知道，如果真的有這么一天，我會因為自己的幸運而欣喜，如果沒有也無所謂，因為本來我也沒有要求一定要有啊。”

　　我體會到了她那種因為自己幻想的得到而開心，不會因為沒有得到而覺得失去的心情，真的很安全。也許是我一直在得失之間衡量，徘徊，現在我也應該把自己心里那些美好的故事，期望，埋在心底，小心的呵護。

　　娜娜：“你也寫吧，把自己想的東西寫上去。我的你都看了，還怕我看你的啊？”

　　我：“呵呵。”我突然想謝謝娜娜，是她告訴我，應該怎樣面對自己，面對真實的內心世界。我拿起筆，在橘色的便條上寫下：好想把那些星星捧在手里，把幸福捧在手里。

　　娜娜：“喲，你還說我呢，我看你早就有過一段我都不知道的浪漫的現實故事了吧！”

　　我：“哪有啊！別亂說。”

　　娜娜：“你說不說，是誰，不然我回宿舍宣傳去啦！”

　　我：“你宣傳唄，到時候喝咖啡的事別怪我不保密哦。”

　　我和娜娜一邊打鬧著，追趕著，一路說笑著，從人群中跑出去，漸漸跑遠。

　　愛看偶像劇的人都知道，故事不出意外的以喜劇結尾，但是在所有的喜劇結尾前總是波濤洶涌。我經常看那些被稱之為肥皂劇的東西，因為我是個害怕悲劇的人。心愿便利貼活動開始的第二天，下了晚自習，我和娜娜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問娜娜，溫森特先生有沒有看到便條，娜娜搖著頭和我說，也許是看到了，但是不愿意吧。我安慰娜娜說，應該是沒看到，那些便條都是中文的，他也不曾想到會有一個和他有關的。娜娜接受了我的勸解，她問我有沒有實現愿望，我笑著說，我沒有要求一定要實現啊。我們兩個人相視一笑，各自又回到自己的思想狀態，不再做聲。其實我知道她的失落，就像她感受到的一樣。娜娜是個內向的女生，溫森特的課上，她幾乎把他說的每句話都記在本子上，只是從未舉手回答過問題，沒有過和他的正面交談。溫森特來了之后，班上的那幾個交際花總是課后和他嘻嘻哈哈，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和學習無關。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溫森特和其他老外也不一樣，他不是那么肆無忌憚的‘開放’，他從不會主動和女生開玩笑，穿著也很正式，一直是西裝革履。他對每一個異國的文化都很尊重，他理解中國學生的含蓄謙虛，所以他會用鼓勵和探討的方式開展教學。溫森特從來沒見過娜娜的筆記本，也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含羞的女生會如此癡迷于他。但我卻羨慕娜娜對溫森特的執著，在她心里的傾慕，就像含苞待放的水仙一樣，純潔，無畏，也許這樣積攢的情感，就算不會綻放，也是一種永恒的美，一旦綻放了，會美不勝收。我們一直低著頭走路，走這條路每天上下課的必經之路，沒有抬頭看前面，順著暗黃色古老路燈，走著。

　　不知道什么時候，前面的路，多了一雙穿著白色帆布鞋的腳，順著看上去，是淺藍色的牛仔褲，藍白相間的條文T恤。T恤前面，亮亮的東西，一閃一閃的，仔細看是一只手抬著一個玻璃瓶，再往上看，是宮常。

　　娜娜被眼前的陌生人嚇一跳，可是宮常那張本來就善良正直的臉，讓娜娜沒有任何顧慮，她看見宮常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另一只手拿著那張橘色的便條，很快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娜娜笑著對我說：“這回你的心愿要實現了，要珍惜哦。”說完就邁著某種開心和不打擾的步子走了。

　　沒有娜娜在旁邊，我突然間和宮常兩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夜晚的路燈下。我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想逃，不是，想笑，不是，想氣，也不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這么久的逃避被瞬間的對視揭穿，害怕那些每天出現在腦海里的畫面被重逢的凝視灼傷，害怕他拿著我的心愿，看穿我不愿意面對他的心思，看穿我還想他的心思。我在屏住氣，在快要窒息的時候，抬起頭，眼睛略過他的視線，直接向夜空望去。那天，很奇怪，天上一顆星星也沒有。他對我說：“今晚的星星都被我摘下來了，放在這個瓶子里，給你。”是上帝也在幫宮常嗎？還是，在幫我們？

　　我不敢看他，還想找出至少一顆星星當作借口，回避他，可是我輸了，真的找不到，或者是我不想找到。

　　宮常：“第三百六十五號：好想把那些星星捧在手里，把幸福捧在手里。是你寫的心愿吧。”

　　我眨眨眼睛，把目光從天空收回，對著那罐裝滿星星的瓶子，回答道：“嗯。”

　　宮常：“那請你把手給我？”

　　我遲疑的抖了一下手，沒有抬起來。

　　宮常：“把手給我，我才能給你你要的星星啊。”

　　我緩緩抬起雙手，他把瓶子放在我的手上。我捧著那個玻璃瓶，透過干凈透明的玻璃看到里面那些閃著我的夢的‘星星’。它們是裝了電池的會閃爍的霓虹小燈珠。每一個燈珠外面都用折成星星的玻璃紙裹住，再通過透明的釣魚線穿成了一個心形。我小心的捧著那個瓶子，心里忍也忍不住的笑了。

　　我在看著這些‘星星’閃爍時，宮常的兩只手貼在了我抱瓶子的手背上，他緊緊的包住我的手，我抬起頭，終于看到他的眼睛，看到那么久沒看到的他。他說：“第三百六十五號愿望，現在我把幸福交給你了。請你把你交給我，讓我在以后的每一個三百六十五天都捧在手里，好嗎？”我的耳朵忽然間清凈了，靈敏了，路旁自行車騎過的鈴鐺聲，行人的交談聲，甚至是風吹動葉片的聲音，都漸行漸遠，只剩下我的心跳聲。我沒回復的郵件，我在意的失約，我生氣的簡訊，我所有這么多天的失意，迷惘，我所有有過的幻想，想擁有的東西，都在這一刻，全都出現了，我要答應嗎？

　　我的手里捧著的是幸福，就算那些過往，想方設法奪走我捧住幸福的決心，我也不要再松開手。我對他說：“謝謝你幫我實現這個原本不可能的愿望，我會小心的把它們捧在手里，把幸福捧在手心。”他的等待，細心，執著，也在此刻，用那一抹淺淺的笑毫無保留的展現在我面前。

　　后來，我好奇的問他怎么找到我的心愿便利貼的，他告訴我，用心找到的。我開心的笑了。

　　那晚，我回到宿舍，娜娜一直抱著我的那瓶‘星星’看。她說，這一定是這次海報背景墻上最美的愿望。我告訴她，當一個愿望實現的時候，你需要鼓足勇氣去相信你的愿望實現了。她問我，如果還沒有實現怎么辦。我說，那就更要鼓足勇氣去相信它終有一天會實現。那一刻的我，終于明白，過往的我，很沒勇氣。我們聊著聊著，進入了各自的夢境。我的偶像劇因為出現了屬于我的幸福，和我得到了屬于我的幸福，看到了喜劇的曙光。